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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铁凝短篇小说、散文随笔 作者:铁凝 | 书号:43058 时间:2017/10/30 字数:22486 |
上一章 天冬往开车火 下一章 ( → ) | |
一 季军爱上京北女孩闵红,有点走火⼊魔。闵红的职业很特殊,她是一个军事院校的女教官,但季军他们一伙人从没有谁见过她穿过军服,她很神秘地说她教学员如何开 ![]() ![]() ![]() 生活常常同季军开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让他处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季军有时坐下来静想,他发觉闵红是个女巫,如果不是她那充満杀伤力的一个手势,他也许不会陷得像现在这么深。季军时常陷⼊一种莫明其妙的恍惚而不能自拔,当时他并没有听清闵红谈话的具体內容,他好像听她在说她能够在多少秒(或者是分)钟之內把一支手抢拆装完毕。她打着漂亮的手势一直在谈各种武器 ![]() ![]() 季军从京北回西安,这一段路并不算太长,闵红和严英两个女人,分别守候在这段路程的两端——一个送、一个接,像是一种仪式,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宣战,当然她们两个并没有见过面,但闵红知道季军是一个拉家带口有 ![]() ![]() ![]() 在没有到京北出差、没有见过闵红之前,季军的小⽇子过得的确很不错。西安是一个比京北要平静得多的城市,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季军觉得没有什么比心浮气躁更糟糕的了。季军喜 ![]() ![]() ![]() 季军庆幸自己处于一个旋涡之外的地理位置,因此没有沾上那种极度膨 ![]() ![]() 季军家这台电脑是一台品牌机,价格昂贵,是家里唯一最值钱的东西,因为它比一台29寸大彩电还贵,至于到底叫什么牌子季军听老婆说过几次但他从来没往心里去,他对电脑这类玩艺儿天生排斥,他喜 ![]() ![]() ![]() 季军的老婆的对小拉拉的要求非常严格,她绝不允许小孩子动大人的东西,特别是像电脑这类昂贵的电器,她是不舍得让小孩随便 ![]() ![]() ![]() ![]() ![]() 严英在他们单位的秘书科工作,对于电脑、复印机、传真机等等一系列先进的办公设备都跟家里的小天鹅爱 ![]() ![]() “要是能再分来一个像严英那样的就好啦!”老局长无不感慨地说。 可是新大生学分来一拔又一拔,人头数倒不少,像严英那样踏实肯⼲业务精笔杆子硬工作能力強的却好像一个也拔拉不出来。现在的年轻人全都浮躁得要命,庇股底下全都跟着了火似的,站不稳也坐不住,成天就喜 ![]() ![]() 严英的男朋友是个作家,这在当时在他们单位也算得上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作家在如今这年月不管吃香还是不吃香,总归是跟他们这帮坐在办公室里管文件的人不大一样。作家可以穿得很邋遢胡子拉茬懒得理发头发留得老长,这些事在作家⾝上算不得什么,要在他们单位可就问题严重了。好在严英的男朋友季军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人。季军与严英是大学里的同班同学,他们一起在京北读过四年书。季军年轻文秀,待人很有礼貌。严英第一次把季军带去见他们导领就搏得了导领们的一致好评,认为这个青年人品不错,不过也有一个“过来人”语重心长地提醒严英,说作家好像见异思迁的居多,让严英多多少少也得留个心眼儿。当然这人也是为了他们单位的优秀职员着想,怕严英这样的好姑娘吃亏。不过这话可把季军气坏了,卷起袖子要找那人去理论。他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嘛,想调拔间破坏我们夫 ![]() ![]() ![]() ![]() 二 季军果然跟严英的导领成了邻居,不过那都是一些和蔼可亲的好老头好老太太,季军也很招这些老头老太太们的喜 ![]() ![]() 季军带严英去参加了他的那位英年早逝的朋友的追悼会,这件事似乎给善良的严英留下很深刻的印像。严英说在此之前她从未参加过别人的追悼会,她只在电视上见到过,并且电视上的那些人大多数是八九十岁的长者,像季军的这位写小说的朋友这么年轻的实在是不多见。那天的天气也是 ![]() ![]() ![]() ![]() 季军那天带严英去,主要是为了让严英负责安慰季军的那个刚刚死去的朋友的女朋友,他俩虽说还没有正式结婚,但已经住在一起两年了,据说感情还不错。那个女的名叫桃丽,是个尖脸的有点刻薄相的女子,在开追悼会那天季军注意到桃丽穿得虽素洁但却相当考究,没有像别的失去刚丈夫的女人那样失魂落魄。季军一看到这个女人就有点不舒服,说不上哪一点让他觉得看不顺眼,他们以前接触不多,这一回才算是比较正式地彼此认识了。 严英待桃丽一直非常好,这是她一如既往的做人原则——善待一切。季军是那种从平庸中能够看出故事来的立体眼光,而严英则正好相反,她是从立体到平面的,把一切起凸的、能够造成视觉或感觉磨擦的让人不舒服的东西尽量抹去,从平面上找到一种四平八稳的和气感觉,这是她的本事,季军做不到。追悼会的时间并不算太长,桃丽自始至终是由严英搀扶着的,她哭得 ![]() ![]() ![]() ![]() ![]() 那位朋友的死事后触动了不少人,每每朋友们聚在一块,都谈到要爱惜⾝体,宁可少写点儿也不能把⾝体搞垮了。桃丽有一段时间成为季军家的常客,一来就是大半天,她来主要是找季军的老婆说话,季军一般视而不见,她来她走都不打招乎,独自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看书、写作,就当没这个人。但⽇子长了季军有时觉得也烦,一个礼拜就那么两个休息⽇全让她给占了,这算怎么回事?等桃丽走了之后季军就把这个意思跟他老婆说了,严英脸上绽出一朵善解人意的笑来,说道: “想不到你还这么小心眼呢,我是你老婆,别人抢不走的。” “我也没说谁要把你抢走呀,我是说她占用咱们的时间太多了。” “桃丽现在是非常时期,她好像是受了剌 ![]() “放庇!”季军道“摊上这样的女人,好人也让她给咒死了。” “你怎么这样说话呀?” “这样说话怎么啦” 这是婚后两人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闹别扭,一整天他俩谁也不理谁,事后两人都很后悔,各自在心里说何必呢,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讴气在是太不值得了。 三 自从吵过那一次之后,严英不知使用了什么办法使得那个叫人讨厌的桃丽在他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季军和他老婆从此再也没吵过架,老婆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让季军专心写作。后来季军听说桃丽很快又钩上了圈子里的其他作家,吃上了那人的稿费。严英说桃丽有时还往他们办公室打打电话,时不时地联络一下,但严英在上班时间是不愿意接任何人私电话的,桃丽见她态度冷淡,也就算了,电话也懒得打了。老婆每天要坐班车去上班,季军心情好时候常常到楼下去接她,写了一天的字,顺便到楼下转一转,另外老婆他们单位经常发东西,比如说发上一口袋泰国香米什么的,或者顶好清香油一大桶,总之都是好东西。季军到楼下去接老婆主要是为了帮她拿东西,但这无意中成为一种带表演 ![]() ![]() ![]() 外面纷 ![]() ![]() 严英今天穿了双很长的一直到膝盖的长靴子,季军在拉那长长的好像永远也到不了头的长拉链的时候,严英的眼睛略微眯 ![]() ![]() 季军好不容易脫掉严英的一只靴子的时候,敲门声当当响起,弄得两人都很扫兴,也有点慌张。严英示意⾐冠尚算整齐的季军前去开门。来敲门的人是严英他们秘书科的科长。科长在门口探头探脑地问,哎,严英呢。季军忙把开门的幅度略微缩小一点,使里面的情况不致于让这个眼尖鼻长的科长看到过多。 季军说严英在里面正忙着呢,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吧。科长说我想借一把老虎钳你家有吗。季军忙说,有吧,我想不起来了,我去找找看。过了一会儿,他把老虎钳找出来拿给科长,并大声向他说再见,再见。回到屋里正想与老婆继续亲热,敲门声倒又响起来了。季军有些不耐烦套上一件⾐服去开门,见门口站着的又是那借老虎钳的科长。这一次他是来还老虎钳的。他倒 ![]() “你还打算借什么?都一口气说了吧。” 季军把门关得山响。回到屋里季军望着站在窗口 ![]() ![]() 四 季军发现严英在生完孩子之后情 ![]() ![]() ![]() ![]() ![]() ![]() ![]() ![]() ![]() ![]() ![]() ![]() ![]() ![]() ![]() ![]() ![]() 五 季军再次遇上桃丽,是在杂志社要求每个编辑必须坐班之后。季军非常讨厌坐班制,但又怕丢了饭碗,因此和别的编辑一样敢怒不怒言。天气已经相当热了,编辑部给大家买了一批小型的、塑料壳的风扇,本来放在桌上风正好吹到脸上可以凉快些,但电扇一开満桌的稿纸就跟 ![]() ![]() 这天下午编辑部里正 ![]() ![]() ![]() ![]() ![]() ![]() 季军 ![]() “就你会用电扇!”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桃丽显得像个知错就改的小女孩。她蹲下来帮他捡,并且努力造成和他肩并肩一块儿蹲在地上的事实。季军侧过脸来横了她一眼,只见在距离过近的地方,桃丽鼻翼两旁的⽑孔被放很无限大,像是要吃人似的。季军觉得一阵头晕,连忙站起⾝来。桃丽关切地扶了他一把问道:“你没事儿吧?”季军用力甩了甩才把那只粘乎乎的手甩掉。 季军回家说了桃丽一大堆坏话,季军对老婆说编辑部里多了这么一个女的真是叫人没法儿活啦。那阵子老婆正在孕怀,她非常温柔地把头发扎在脑后,走路的动作看上去比平常缓慢一些,因此显得更加温柔,与世无争。 “她怎么你啦,把你气成这样?”老婆笑眯眯地凑过来问季军。 “她一个女的,她能把我怎么样?”季军有些蛮横地说。 老婆抿嘴一乐。在老婆的笑容里季军分明看到了自己未来儿子的小模样。 “桃丽 ![]() 老婆像导领⼲部似地把季军开导了一通,然后叫他洗手吃饭。 “打点儿肥皂!” 老婆不厌其烦地在他⾝后叮咛道。 桃丽总在季军面前反反复复说起她从前那个死去的男人的一些事情,因为那人也是季军的朋友,所以季军好像没有理由置之不理,但桃丽那些琊恶的、略带神经质的语言又是季军极不情愿听到的,生活中发生的许多事都与他的本意相反,事情发生的轨迹往往朝着一个背道而驰的方向迅速展开,而完全不像他事先所想像的那样。季军后来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已陷⼊了一个怪圈,这个怪圈是桃丽事先设计好的。 桃丽每次谈到她的那位前任男友(她的现任男友似乎已经被她给甩掉了)的时候都要掉眼泪,季军是最见不得女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季军总是以一个劝说者的面目出现,劝她不要太难过了,以后的路还很长。季军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语言尤为贫乏,说出来的话跟报纸上的差不多,是苍⽩无味的新闻体,但也没办法,对桃丽他只能勉強说这些了,现在既然是同事关系就不能搞得太僵,要不然上班时两个面对面地坐着,双方都怒目而视冒火星子,那⽇子该有多难受呀。桃丽似乎看清楚了这一点,并且揪住不放,她总能想出各种由头来约季军上这儿上那儿,比如说去听 ![]() 季军没想到桃丽会来这一手:她竟然当着他的面把价值几百元的戏票给撕得粉碎。季军当时还真被她那副刻毒的模样给吓着了,季军半张着嘴,眼镜还在失去控制了似地不住地往下滑。季军定定地看着她,连眼都不眨一下,他这样绷住劲儿象是在说,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女人到底想⼲什么。 他们两个人好像是陷⼊了某种表演磁场,在咬牙切齿地演着对手戏。桃丽也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没有丝毫躲闪。她盯了他几秒钟,这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都有些盯不住了,鼻子尖上出了许多的汗眼镜下滑的速度更快了很快就要超出极限季军差不多已经听到那玻璃镜片与⽔泥地面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接下来是玻璃碎片四处飞溅的壮观场面。她倒比他沉着许多,她用她那银粉⾊的金属指甲在电扇按钮上按了一下,然后摊开掌心让那些撕碎的戏票如蝴蝶般地劈头盖脸朝季军猛扑过来。 这天晚上下班,季军脑袋上还沾有莫明其妙的纸屑, ![]() 第二天一大早季军就在编辑部里发布了这条消息,别的同事都替季军感到⾼兴,只有桃丽一个人撇着嘴 ![]() ![]() ![]() ![]() ![]() ![]() 六 桃丽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埋伏在季军的生活里,季军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是在一切已成定局之后才明⽩过来的。桃丽随季军一起到京北去组稿之前,做了精心安排,她似乎有意要利用这次出差机会⼲成点儿什么,一切都是在季军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进行的。在火车开动前一分钟,季军还蒙在鼓里,他还以为自己这趟差是跟同事小周一起去,为此他还在书包里准备了《⾜球报》和扑克牌,准备在火车上消磨时间。桃丽的到来使他有些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大⽩天出现了幻觉,他劲使 ![]() ![]() “看什么看?不认识是怎么的?还不快帮我放东西。” “我是说你怎么来了,小周他——”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主编临时通知我的,不信你问主编去。” 这时候,火车已经缓缓开动起来,他就是有八张嘴也问不着主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列车里响起了 ![]() ![]() 桃丽却挂了一脸胜者的微笑。此时此刻季军才明⽩,有的人生来就是 ![]() ![]() ![]() ![]() 桃丽说你在听我说吗,我怎么觉得你在走神呀。季军连忙拉回思路回到现实中来,他说我没走神,我只是想起我老婆买的那台电脑,那玩艺儿有什么用啊,我可不相信它能帮上我什么忙。桃丽说你怎么那么没出息呀,既然出来了就别整天想老婆,言外之意他应该多跟她谈谈多想想她才对,可是她配吗?季军庒 ![]() ![]() 桃丽一路上说的最多的还是她那死去的男友。男友的突然死亡可能使她受了一定的剌 ![]() ![]() “我早就预感到他会出事了,”桃丽仍在另一条思路上徘徊“他的死绝非偶然。” 季军看到有一抹十分明显的 ![]() ![]() ![]() ![]() 七 列车正一点点地接近闵红的城市,那时季军还毫无预感,他什么也不知道,对于 ![]() ![]() ![]() ![]() 大胜大模大样地站在站台上,脖子像安了轴一样东西南北四面 ![]() ![]() 大胜以热烈的俄罗斯礼节把季军拥抱得踉踉跄跄,站台上许多人都扭脸看着他俩,含蓄的国中人不适应这一套,把大胜当疯子了。季军也觉得有点脸红,连忙岔开话题问他,怎么是你,不是说孙蒙来接我的吗?大胜就张开大嘴露出一口被烟酒茶熏得发黑的牙齿以及牙 ![]() 八 与闵红见面的时间正以倒计时一分一秒地向季军走来,但季军丝毫也没意识到有什么异常,而且与闵红的这次见面还差一点被别的事情给差过去,那天大胜请客,他约了他们最要好的几个哥们,还颇为神秘地告诉季军有个很特别的女孩也要来,季军问他怎么个特别法,大胜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但季军那晚正好有事,他临时约了一个能写影星的作者见面,杂志社很需要这种借题发挥的稿子,要找专门的人写才行。要见的这个人是季军他们杂志社的老作者了,季军只认识他的笔名却从没跟他见过面,这人是个在京北混了多年的自由撰稿人,笔名“老范”外号“老稿贩子” “不行不行,”大胜在电话里言辞 ![]() “你瞧,这不是吗,他的香烟还燃着呢。”接待桃丽那人客客气气地说。 桃丽走进屋一看,果然看见茶几上那只透明雕花⽩玻璃烟缸上摆着一支菗了一半的香烟,香烟升起的袅袅蓝烟看上去仿佛是一个刻薄的玩笑——什么人设计好的、有预谋的玩笑。桃丽猛地冲到窗户跟前脸贴着玻璃朝下看,果然看到一个瘦⾼挑的灰⾊背影很像季军。桃丽追下楼去,那个灰⾊背影早已不见了,院子里面空空的,有几只冬天里没来得及逃走的鸟儿在空 ![]() ![]() ![]() 为了找到季军,桃丽几乎花掉了她在京北的所有时间,也冤枉地花掉了许多钱。她坐着出租车像一只狂疯老鼠般地转遍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忽然东城、忽然西城、忽然宣武、忽然海淀,她找人的“方向盘”全靠她大脑里的一闪念,桃丽相信她所谓的“第六感”可她的“第六感”从未灵过,几乎全是错误的,最玄的那一次是当她得到可靠报情说季军正在某某餐厅与他的大学同学聚会,那时已是晚十点了,桃丽已在宾馆里洗完了澡正准备看会儿电视然后觉睡,有人打来电话告诉她这一消息。桃丽手里捏着电话机 ![]() 服务员收拾碗碟的动作似乎过重了,乒泠乓啷的声响直接砸进桃丽心里去。这座城市使她感觉又冷又硬伤透了心,她不再想寻找什么了,她想买张票回西安算了。 就在桃丽在这座大得像 ![]() 九 季军从京北回到西安,感觉自己好像变了个人。闵红在这头送他送他上车,老婆在另一头接。季军在电话里不让老婆来接,他说又没什么东西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老婆却说,不接怎么行啊,把你丢了怎么办。虽是一句玩笑的话,季军心里却忍不住哆索一下,疑心他人还没回西安是不是什么风言风语已经传了回去。在京北他一直没有见到桃丽,最后一次给她住的宾馆打电话,说三天前就已经回西安了。桃丽是他儿子的⼲妈、老婆的好朋友,桃丽要是在京北听到一耳朵有关季军与闵红的事,她立刻会以传真机的速度把消息传递到他们家里去的。 但是回到西安季军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老婆从火车站一见到他就显得很⾼兴的样子,一路出站都是和他挽着胳膊走的,季军一开始还有点不能适应老婆的过份热情——因为这一向不是她的风格,但渐渐地,他也被她的热情感染了,他甚至觉得还没有走出出站口他已经把那个叫闵红的人给忘了,想不起她的模样来,在嘴里嚼了两下她的名字也觉得淡而无味,生活中张红李红多得很,季军想,这也许就是一个男人生命中一段微不⾜道的小揷曲,每个成年男子都可能有过。这想法给了季军很多安慰,一路上的负疚感被一扫而光,他直了直 ![]() ![]() ![]() 一进家门季军就被蹒蹒跚跚朝他冲过来的宝贝儿子逗得直乐,他叫爸爸总是叫成三个字,爸爸爸,他的口⽔晶莹透亮好像藌糖,把他举起来在空中打悠的时候感觉也是沉甸甸,一切似乎都在给他这个暂时离家的丈夫一个暗示,生活是沉甸甸的,踏踏实实的,你好不容易才拥有了目前这一切,都熬过来了应有尽有了,你没有理由再想别的什么花样了。 到了晚上保姆和孩子睡了之后,季军就催促 ![]() ![]() ![]() ![]() ![]() ![]() ![]() ![]() 卧室里幽暗的光线很适合爱做,他不知道 ![]() ![]() ![]() 十 “季军,你还知道回来呀?” 编辑部的门敞开着,季军夹着公文包一脚踏进来就听到有个女的 ![]() ![]() 季军见是桃丽,自知心里有愧,就装做很诚恳的样子一连串地向她陪着不是,他说我在京北也一直都在找你呀,桃丽你让我找得好苦,你没看我都急出⽩头发来了。桃丽紧绷着的脸松弛了一些,但鼻子里面依旧冒凉气。 “哼,别跟我这儿装了,你在京北的事儿我全知道。” 听她这么一说,季军就有些心慌,怕她一张嘴说出闵红的名字来,就又陪着笑脸问她到底知道些什么。桃丽不肯说,过了一会桃丽又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季军知道她这是在没事找事,或许她什么也不知道,成心在这儿捣 ![]() 季军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同事桃丽并没有“揭发”他什么,老婆严英也并没有察觉到什么蛛丝蚂迹,很热情地帮他打字,很主动地同他爱做,这一切都表明季军的生活空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一切都不像他在火车上所想象得那么糟。更重要的是他和闵红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纯粹只是聊聊天而矣,在现代社会里男女聊天的事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发生,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季军在心里为自己一遍遍地解释这么多,连他自己都觉得罗嗦,心想说我这是说给谁听哪,又没人问我什么。 三天以后,季军才像动物反刍般地忽然间感到难受起来。那是在一家与大胜请客的餐馆十分类似的一个地方吃饭,全编辑部的人都在,季军觉得这情形仿佛在什么地见过,餐桌上的人和他们说的话都和那天有关联似的,对面有一张椅子是空着的,没人坐,在京北那天那个方位正好坐着闵红,季军想起闵红开 ![]() ![]() ![]() 十一 虽然这顿饭酒喝了不少,但散伙的时间并不算太晚,季军他们主编是一个非常听话的小老头,他老婆要求他几点回家他就得几点回家,一分一秒都不能差。大伙闹哄哄地从饭店里出来,连声再见都来不及说就各自钻进了出租车。桃丽站在饭店门口等人,季军正想说句什么又把那句话给咽下去了。他不如同事们手脚利索,大大小小的计程车都被他们捞去了,他只有一边走一边等着,看情况再说。他正要拔腿往外走,听到后脑勺有个 ![]() ![]() “没打算让你送,”她说“今晚上有人来接我。” 季军回过头来成心问了句:“你的意思是——把我也捎上?” “这恐怕不太方便吧。”桃丽有些娇 ![]() “那不就得了,”季军说“我得走了,老婆等我回家呢。” 季军走了一段路没有遇到一辆空载的出租车,天倒稀稀落落地下起雨来。季军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把伞来撑上。伞是老婆让他带的,老婆每天准时收听天气预报,老婆本人就是一个非常准确的天气预报,问她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刮风她全知道,就像有一个什么开关掌握在她手里,她可以控制一切似的。季军发现自己在雨里非但没有加快脚步反而越走越慢了,他擎着一把黑布伞在雨地里久久徘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什么。有几个骑飞车的少年,呼啸着从他⾝边掠过,街面上汪着积⽔,如同行驶在冰面上一般。他们的笑声好像收在收音机的旋钮开关里面“忽”地一下可以开到好大,耳边尽是他们的喧哗;“忽”地一下又被关到极小,很快地就什么也听不到了。街上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和空旷,雨静静地下着,路灯静静地照耀着这一切,眼前的景象虽然很平常,却有着一张无声的张力,季军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事正在另一条轨道上慢慢酝酿着,沿着它固有的轨迹不断扩张、蔓延,直至充斥他的整个生活。 不知是什么地方,响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军号声,这一定是附近什么地方有一座营房——但季军 ![]() 那是一个昼夜服务的收费电话亭,里面还兼卖糖果点心香烟和冷饮。电话放在柜台中间的显要位置,电话机的颜⾊和亭子里的灯光融合在一起,让人看着很舒服。看电话那老人站在柜台后面一动不动好像一尊雕像,脸深刻得像木刻。那盏灯吊在他头顶上方,把他钩勒得不像现实中的人,而象戏剧里的一张脸谱。柜台上竖着一只体积很小的半导体收音机,里面发出的声音扁而细。季军的到来没有引起老人的任何注意,他只是沉浸在他那一套里:面孔纹丝不动,只有细看才发现他的手指在柜台上轻轻叩着节拍。 “打个电话。”季军冲那老人说。 老人依旧没什么反应,收音机里的京剧唱腔像⽪筋一样被越拉越细越拉越长。季军听到拔号盘一下一下咯啦啦、咯啦啦响起的声音,号码拔到一半的时候,季军忽然觉得吃了一惊,他似乎是被自己的举动吓着了,他像丢掉热山竽似地丢掉那只电话。为了掩示他的慌 ![]() ![]() ![]() ![]() 闵红的电话一直通着却久久没有人来听。季军猜测着这么晚了她可能去哪里,闵红好像说过她在京北没有亲戚,季军的脑子里一下子 ![]() ![]() 柜台后面那个听京戏的老头忽然开口说话了,他说: “是给你女朋友打电话吧?” “算是吧。” “没人接你就过会儿再打,你这样让它一遍遍地响着是要收费的。” 季军“哦”了一声,放下电话听筒,弯下 ![]() ![]() ![]() ![]() 夜午十二点季军才到家。他把 ![]() ![]() ![]() ![]() 季军蹑手蹑脚地推开卧室的门,发现老婆当没有睡,而是十分清醒地坐在电脑前打字。她打字的势姿十分奇特,双眼紧盯着屏幕,两手一下一下敲击得过于用力,使得她的手显得青筋毕露,整个计算机桌都在她的烈猛敲击下簌簌发抖。她工作得很专注,头也不抬地问他: “你回来啦?” “嗯,回来啦。” “洗洗睡吧。” “我这就去洗。” 季军愣愣地站在那里,以为老婆起码还要再盘问几句,因为老婆知道他们主编的规矩,超过某个时间的界线主编的老婆会把主编掐死的。季军今天回来的晚得不近情理,季军自知理亏,垂手立在那里主动等待批评。 老婆却没话了。她的话节省得好像电报“洗洗睡吧”这算什么,难道她就不想知道点别的个么吗?比如说今天晚上到哪儿去了,和什么人在一起之类的,通常女人爱问的问题她怎么一句也不问。季军越发地佩服起老婆来,觉得他这个老婆可不是一般的老婆,既然老婆对自己这么信任,自己也得对得起老婆。不过他今天的所做所为也算上犯什么错误,不过是给一个京北女孩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而矣,而且还没打通,以后不再打就是了。季军洗完脚躺在暧烘烘的被窝里,想到自己刚才在雨地里竟然傻站了那么久,简直不可思议。 十二 季军以为过了那一天,他就是一个正常人了,可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那仅仅是他走火⼊魔的开始。季军第二天上班的路上就拟好了一封写给闵红的信,到了办公室他赶快伏在桌上想把它写下来,可是主编把他叫去谈话,桃丽又让他做这做那,到了下午他才静下心来,给闵红的信写得很顺手,两页纸一会儿工夫就写満了,他不敢看信的內容,怕看过之后就没有勇气寄给闵红了,季军忙找了一个信封把叠好的信塞进去,邮票一贴放进那堆即将送走的邮件里,这才觉得好像完成一了件什么事似的,心里轻松许多。其实这封信才是他和闵红关系的导火索,季军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没事儿人似地过了几天太平⽇子,忽然有一天,闵红的回信来了。 闵红的信写得很克制,并不像季军想象中的那样热烈如火,为此季军略感受挫,但闵红在信中透露了一个叫人⾼兴的消息,她说近期她有可能到西安来出差,为他们学校的毕业学员办毕业证。怕季军搞不明⽩,她在信中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说她所在的那所军事院校的总部在西安。季军把闵红这封信逐字逐句地读了若⼲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叠好放回到信封里,锁到菗屉深处,生怕它会长翅膀飞走了似的。季军也不知道他自己到底想⼲什么,一向理智成 ![]() 从表面上看季军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每天准时上班下班,下了班就和老婆孩子在一块,看看电视、逗逗孩子玩,一切不必要的应酬全都被他推掉了,因此那段时间他极少出门,象个标标准准的模范丈夫似的。在夜里他甚至更加经常地与 ![]() ![]() ![]() 季军脑子里一直转着一个念头,却不知如何跟老婆开口说。桃丽依旧常在老婆耳边叽叽咕咕,关于闵红的事季军不知道桃丽到底知道多少,所以季军心里很不踏实,有一天夜里,季军睡的时候老婆正坐在电脑前打字,那清脆的击键声如雨点一般地密集,落在季军的梦境里,季军梦见了雨。季军一觉醒来时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哭,季军吃了一惊,以为老婆什么都知道了。老婆却说,跟你无关,电脑坏了。季军这下又觉得有些失望,他倒希望她问问最近一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的心思完全不在他⾝上,认为他很好,很正常。 季军决定到京北去⼲一段时间,他想辞去公职专写小说,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他的许多朋友都是这么⼲的,他们在圆明园附近的乡下租了房子,靠稿费生活。季军是切断一切后路之后才把这件事跟老婆说的,他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季军临上火车的前两天才把要去京北的事跟老婆说了,他以为老婆会跳起来,可老婆并没有做出太強烈的反应,老婆只是说到京北以后你就好好⼲吧,季军低着头觉得万分惭愧,他去京北当然不是只为了写小说。 季军一下火车就遇到暴雨,他雇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闵红学校。眼前的刮雨器来回晃动着,制造出一种不安的让人心烦意 ![]() ![]() 十三 闵红从西安来信说:“京北天气如何?风大不大?” Www.TtCc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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