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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铁凝短篇小说、散文随笔 作者:铁凝 | 书号:43058 时间:2017/10/30 字数:81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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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舂节的店酒,到底比往常显得亢奋。散客已经不多了,年终的各类会议开始在这里爆満。大堂內设着一些蒙有红台布的会议签到桌,从四面八方赶来省城开会的人进得店酒,忙着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个会的那张桌子。那些桌子上都摆着写有会议名称的标牌:表彰会,总结会,新年度战略研讨会,同乡亲友恳谈会…什么的。每张签到桌后面都堆着山一样的会议礼品盒:某某岛的“无污染海鲜”;某某城的红酒新宠“⽟树临风”;某某开发区的“多功能杀菌活氧机”;乃至某某乡的“祖传手工龙须面”…猛看上去,走进大堂的客人好似立刻置⾝于一个年货批发市场。 包老太太也是这店酒的来客之一,她来参加一个表彰会。本来,舂节近了,能不出门的人就不愿意出门了。况且包老太太年逾七十,丈夫户老先生还躺在医院里。可是,包老太太来了。 乘坐了三个小时火车的包老太太进得店酒并不急于签到,她急着寻找洗手间。包老太太与同龄的其他老太太相比,⾝体状况良好,唯一的难言之隐是憋不住尿。为此,凡遇长途旅行她便提前在內 ![]() ![]() ![]() ![]() ![]() ![]() ![]() ![]() ![]() ![]() ![]() ![]() ![]() 这样,乘坐了三个小时火车的包老太太走进店酒,顺利找到隐在大堂一侧的洗手间。事毕之后换上一片⼲慡、崭新的“尿不 ![]() ![]() ![]() ![]() ![]() 神采奕奕的包老太太回到大堂,在属于她的表彰会的桌前签过到,领取了出席证、餐券、会议文件、房间钥匙以及礼品盒——她们这个会的礼品是红酒新宠“⽟树临风”包老太太提着两瓶“⽟树临风”找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进门,怎么回事?大⽩天的屋里黑⿇咕咚,气味也不好。包老太太正摸索着去开门廊灯,就听“噼”的一声台灯亮了,原来桌前坐着一个人,这人庒着嗓子叫了一声“包老师” 包老太太走到桌前,借着台灯一看,原来是小刘啊,从前跟她学过化妆的,后来到省里发展,现在自己开了服装公司,在当地个体私营企业主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呢。 小刘说,她从与会者名单上看见包老师的名字,又知道和自己同住一个房间, ![]() 桌前的小刘看出包老太太的疑惑,这才起⾝走到窗前把加厚的双层落地窗帘拉开一半,正午刺目的 ![]() ![]() ![]() ![]() ![]() ![]() ![]() ![]() 包老太太坐上自己的 ![]() ![]() ![]() ![]() ![]() ![]() ![]() ![]() ![]() 这时小刘又说话了,小刘说多年养成的习惯,也是没办法的事。女儿3岁那年丈夫就和她离了婚,从那时到现在,她们娘儿俩一天都没有分开过。那时候穷啊,雇不起保姆,每次去南方倒腾服装她都是怀抱着女儿。那时候火车上人也多,经常没座位。她就坐在车厢地上,把女儿塞进座位底下铺块报纸躺着。有时候座位上的人脚不小心踢着了女儿,女儿不哭也不闹… 小刘这番话缓解了包老太太心里的不痛快,她最听不得别人的苦事,特别是离婚一类的事。她就没有离过婚,在经营家庭的技术上,她可算个成功者。成功的包老太太现在与有着不成功婚姻经历的小刘⺟女住在了一起,最初的不痛感快终于因小刘婚姻的失败而调转了方向,她变得放松了踏实了。不能说居⾼临下,却是有点悲天悯人;不能说想施舍些许同情给小刘⺟女,却是真心要对小刘敞开心扉——小刘在诉说了自己不成功的婚姻之后不是一个劲儿地羡慕包老太太的美満家庭吗? 晚上,睡⾜了⽩⽇觉的小刘的女儿坐在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精神头儿十⾜地上网。这事儿要是放在包老太太刚进门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不可容忍。但是,经过小刘对她们⺟女生活的叙述,情况就不同了,包老太太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小刘女儿在会议房间里旁若无人的劲儿——怎么说也是苦孩子出⾝呢。再说,小刘女儿个子虽⾼,却没什么心眼儿,跟包老太太也不生分。包老太太洗完澡托着假发套从卫生间出来,试探 ![]() ![]() ![]() ![]() ![]() 包老太太向小刘透露说,别看她和户老先生生育了五个儿女,儿女们也都 ![]() ![]() 时年三十岁的包老太太,虽已生育了两个孩子,可依旧娇小玲珑,眉黑 ![]() ![]() ![]() 这样的开场⽩,倒是让户老先生没有料到。他以为——照常规,至少包老太太会吃惊,会悲切,继而愤怒,继而声讨他的薄情,他的寡义,他的不负责任,他的不知深浅,他的太拿着自己当块香饽饽…包老太太却不按常规,她从另一条道上来了,她就是把他说成了一块香饽饽。她说到他对她的关心,他对她的体贴,他对她的体贴加关心或者关心加体贴。某次她去副食店排队买舂节凭票供应的排骨,排到天黑还不见回家,他就站在家门口的雪地里等她一个小时,等得棉鞋都 ![]() ![]() ![]() 包老太太小嘴不停地历数着属于户老先生的那些“莫须有的美名”也不知是在夸他还是在臊他。但她眼里有隐隐的泪光闪动,音调语气是如此的恳切,眼前就是个泼⽪无赖也得三思而行吧,更何况户老先生不是泼⽪无赖,他是大学总务处一名本分的职员,对,那时候叫一般⼲部。虽然包老太太给他编织的那些美名有点叫他受用不起,可是,这“美名”的力量是既突然又密不透风,噎得人 ![]() ![]() ![]() 小刘忙问,难道后来他又跟您提过“我想跟你谈谈”? 包老太太拖着长声说,提——差不多每隔一年他就跟我提一回。但是我也积累了一点经验,每回听他说到“我想跟你谈谈”我就立刻拿话把下半句挡回去。小刘说您这叫将“离婚”二字扼杀在摇篮里。 包老太太想了想说,摇篮这个词太温馨了,把“离婚”放在“摇篮”里好像“离婚”本是个招人怜惜的小婴儿。咱们不说把“离婚”扼杀在摇篮里,咱们说把“离婚”扼杀在喉咙里。 小刘又作感叹了:把一个人喉咙里的一句话扼杀四十多年,那该需要多么顽強的意志和多么坚韧的神经。可见包老太太这两样全不缺少。三十岁那次的谈判若说是即兴的救急,三十岁之后的所有抵挡便可称作是持久的战略了。包老太太用多于常人几千倍的话语灭了户老先生一条小小的喉咙。她的那些话,像机关 ![]() 户老先生学校的导领看望病中的户老先生来了,包老太太望着眼睛微闭的户老先生,跟导领讲述户老先生的美德,说户老先生为什么⾝体这么虚弱,都是为这个家所累。 他的胃不好,是因为孩子小的时候把细粮留给孩子了,自己净吃些⾼粱米山药面。儿女们回来了,包老太太跟他们说,你们五个人对我好是好,可你们对我的好,加在—块儿也抵不上你爸一个小手指头。 孙子外孙子一见面,包老太太又说了,爷爷可比 ![]() ![]() … 谁也不知道户老先生怎么琢磨包老太太这些好话,也许他想,你说的那个人他不是我呀。也许他想,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也许他想…他想什么有那么重要么,再不是那个人,说了四十多年也被说成是那个人了,那个没有丁点儿瑕疵、 ![]() 包老太太不仅说得好,并且⾝体力行。三十年前家庭经济状况一般,但户老先生的牛 ![]() ![]() 表彰会的⽇程是三天,第一天和第二天,⽩天照例是包老太太和小刘去开会听报告,小刘女儿拉上窗帘蒙头觉睡。到了晚上,小刘女儿戴着包老太太的假发套上网,小刘就和摘去假发套、撤掉“尿不 ![]() 这边包老太太赶紧跟小刘说了情况,小刘跑去会务组要车,小刘女儿帮着包老太太收拾东西。车子很快就停在店酒大门口,包老太太被小刘搀扶着,连小刘女儿的那声“姥姥再见”都没有听见,就直奔了火车站。 深夜把包老太太送上火车的小刘回到店酒房间,一看见坐在电脑前仍不罢手的女儿,方才发现包老太太的假发套还在女儿头上扣着。 有一天,户老先生离世后的一天——户老先生就在那天深夜包老太太回家途中悄然离世,包老太太清洗他的⾐物和他在医院用过的器皿。在用洗洁精刷洗他临终前一直使用的一只搪瓷口杯时,她觉出杯底有点硌手。包老太太将杯子翻个底朝上,只见杯底上贴着一小块橡⽪膏——护士输 ![]() 惊愕之中的包老太太再也想不出有什么词汇能够形容她此刻的心情,这耸人听闻的六个字仿佛死者从另一个世界给她的来函,又像是那人对她一生“护婚”的最后报答。想必,书写这“来函”实施这“报答”同样需要顽強的意志和坚韧的神经。 又过几⽇,包老太太收到一个寄自省会的快递小包,是小刘寄还给她的假发套。这物归原主的假发套让包老太太的头顶掠过一阵嗖嗖的寒意,也才意识到,她已多⽇不用头套了。她忽然想起一出老歌剧里的一句唱段:“砍头好比风吹帽…”那是⾰命者的潇洒,用在包老太太⾝上应该换成“砍头好比风吹假发套”啊。 现在,曾经“吹”走的假发套已然回来,而包老太太的头还在肩膀上安稳着。生活却是费解的。包老太太永不再看那只贴有橡⽪膏的搪瓷口杯,但橡⽪膏上那六个字,那六个因杯底和桌面的挲摩而显脏污的六个字,却化作了户老先生的声音。那声音是细小的,如包老太太和小刘在店酒客房昏暗的光线下对答时的那种气声:轻巧的,套近乎的。 不绝于耳,不绝于耳。 Www.TtCc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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