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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歧路佳人 作者:苏青 | 书号:44651 时间:2017/12/7 字数:1079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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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 苏青与我,不是像一般人所想的那样密切的朋友,我们其实很少见面。也不是像有些人可以想象到的,互相敌视着。同行相妒,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何况都是女人——所有的女人都是同行。可是我想这里有点特殊情形。即使从纯粹自私的观点看来,我也愿意有苏青这么一个人存在,愿意她多写,愿意有许多人知道她的好处,因为,低估了苏青文章的价值,就是低估了现代的文化⽔准。如果必须把女作者特别分作一栏进行评论的话,那么,把我同冰心、⽩荻她们来比较,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甘心情愿的。 至于私 ![]() ![]() ![]() ![]() ![]() ![]() ![]() ![]() ![]() ![]() 而且无论怎么说,苏青的书能够多销,能够钱赚,文人能够救济自己,免得等人来救济,岂不是很好的事么? 我认为《结婚十年》比《浣锦集》要差一点。苏青最好的时候能够做到一种“天涯若比邻”的广大亲切,醒唤了往古来个无所不在的 ![]() ![]() ![]() ![]() ![]() ![]() 我平常看人,很容易把人家看扁了,扁的小纸人,放在书里比较便利。“看扁了”不一定是发现人家的短处,不过是将立体化为平面的意思。就像一枝花的黑影在粉墙上,已经画好了在那里,只等用墨笔勾一勾。因为是写小说的人,我想这是我的本分,把人生的来龙去脉看得很清楚。如果原先有憎恶的心,看明⽩之后,也只有哀怜。眼中所见,有些天资很⾼的人,分明在哪里走错了一步,后来怎么样也不行了,因为整个的人生态度的关系,就坏也坏得鬼鬼祟祟。有的也不是坏,只是没出息,不⼲净,不愉快。我书里多的是这等人,因为他们最能够代表现社会的空气,同时也比较容易写。从前人说“画鬼怪易,画人物难”似乎倒是圣贤豪杰恶魔妖妇之类的奇迹比较普通⼊容易表现,但那是写实工夫深浅的问题。写实工夫进步到托尔斯泰那样的程度,他的小说里却是一班小人物写得最成功,伟大的中心人物总来得模糊,隐隐地有不⾜的感觉。次一等的作家更不必说了,总把他们的好人写得最坏。所以我想,还是慢慢地一步一步来罢,等我多一点自信再尝试。 我写到的那些人,他们有什么不好我都能够原谅,有时候还有喜爱,就因为他们存在,他们是真的。可是在⽇常生活里碰见他们,因为我的幼稚无能,我知道我同他们混在一起,得不到什么好处的。如果必须有接触,也是斤斤较量,没有一点容让,总要个恩怨分明。但是像苏青,即使她有什么地方得罪我,我也不会记恨的。——并不是因为她是个女人。她起初写给我的索稿信,一来就说“叨在同 ![]() ![]() ![]() ![]() ![]() 即使在她的写作里,她也没有过人的理 ![]() ![]() ![]() ![]() ![]() 生在现在,要继续活下去而且活得称心,真是难,就像“双手劈开生死路”那样的艰难大巨的事,所以我们这一代的人对于物质生活,生命的本⾝,能够多一点明了与爱悦,也是应当的。而对于我,苏青就象征了物质生活。 我将来想要一间国中风的房,雪⽩的粉墙,金漆桌椅,大红椅垫,桌上放着⾖绿糯米磁的茶碗,堆得⾼⾼的一盆糕团,每一只上面点上个胭脂点。国中的房屋有所谓“一明两暗”这当然是明间。这里就有一点苏青的空气。 这篇文章本来是关于苏青的,却把我自己说上许多,实在对不起得很,但是有好些需要解释的地方,我只能由我自己出发来解释。说到物质,与奢侈享受似乎是不可分开的。可是我觉得,刺 ![]() ![]() 我对于声⾊⽝马最初的一个印象,是小时候有一次,在姑姑家里借宿,她晚上有宴会,出去了,剩我一个人在公寓里,对门的逸园跑狗场,红灯绿灯,数不尽的一点一点,黑夜里,狗的吠声似沸,听得人心里 ![]() ![]() 久已忘记这一节了。前些时有一次较紧张的空袭,我们经济力量够不上逃难(因为逃难不是一时的事,却是要久久耽搁在无事可做的地方),轰炸倒是听天由命了,可是万一长期地的断了⽔,也不能不设法离开这城市。我忽然记起了那红绿灯的繁华,云里雾里的狗的狂吠。我又是一个人坐在黑房里,没有电,磁缸里点了一只⽩蜡烛,⻩磁缸上凸出绿的小云龙,静静含着圆光不吐。全海上死寂,只听见房间里一只钟滴嗒滴嗒走。蜡烛放在热⽔顶上的一块玻璃板上,隐约的照见热⽔管子的扑落,扑落上一个小箭头指着“开”另一个小箭头指着“关”恍如隔世。今天的一份小报还是照常送来的,拿在手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是亲切,伤恸。就着烛光,吃力地读着,什么即什么翁,用我们 ![]() 一只钟滴嗒滴嗒,越走越响。将来也许整个的地面上见不到一只时辰钟。夜晚投宿到荒村,如果忽然听见钟摆的滴嗒,那一定又惊又喜——文明的节拍!文明的⽇子是一分一秒划分清楚的,如同十字布上挑花。十字有上挑花,我并不喜 ![]() 我于是想到我自己,也是充満了计划的。在港香读书的时候,我真的发奋用功了,获得了两个奖学金,毕业之后还有希望被送到英国去。我能够揣摩每一个教授的心思,所以每一样功课总是考第一。有一个先生说他教了十几年的书,没给过他给我的分数。然后战争来了,学校的文件记录统统烧掉,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那一类的努力,即使有成就,也是注定了要被打翻的罢?在那边三年,于我有益的也许还是偷空的游山玩⽔,看人,谈天,而当时总是被 ![]() 后来看到《天地》,知道苏青在同一晚上也感到非常难过。然而这末⽇似的一天终于过去。一天又一天。清晨躺在 ![]() ![]() 到了晚上,我坐在火盆边,就要去觉睡了,把炭基子戳戳碎,可以有非常温暖的一刹那;炭屑发出很大的热气,星星红火,散布在⾼⾼下下的灰堆里,象山城的元夜,放的烟火,不由得使人想起唐家的灯市的记载。可是我真可笑,用铁钳夹住火杨梅似的红炭基,只是舍不得弄碎它。碎了之后,灿烂地大烧一下就没有了。虽然我马上就要去睡了,再烧下去于我也无益,但还是非常心痛。这一种吝惜,我倒是很喜 ![]() 我有一件蓝绿⾊的薄棉袍,已经穿得很旧,袖口都泛了⾊了,今年拿出来,才上⾝,又脫了下来,唯其因为就快坏了,更是看重它,总要等再有一件同样的颜⾊的,才舍得穿。吃菜我不也讲究换花样。才夹了一筷子,说:“好吃,”接下去就说:“明天再买,好么?”永远蝉联下去,也不会厌。姑姑总是嘲笑我这一点,又说:“不过,不知道,也许你们这种脾气是载福的。”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又到港香去了,船到的时候是深夜,而且下大雨。我狼狈地拎着箱子上山,管理宿舍的天主教尼僧,我又不敢惊醒她们,只得在黑漆漆的门洞子里过夜。(也不知为什么我要把自己刻画得这么可怜,她们何至于这样地对待我。)风向一变,冷雨大点大点扫进来,我把一双脚一缩再缩,还是没处躲。忽然听见汽车喇叭响,来了阔客,一个施主太太带了女儿,才考进大学,以后要住读的。汽车夫砰砰拍门,宿舍里顿时灯火辉煌。我趁 ![]() 我对姑姑说:“姑姑虽然经过的事很多,这一类的经验却是没有的,没做过穷生学,穷亲戚。其实我在港香的时候也不至于穷到那样,都是我那班同学太阔了的缘故。”姑姑说:“你什么时候做过穷亲戚的?”我说:“我最记得有一次,那时我刚离开⽗亲家不久,舅⺟说,等她翻箱子的时候她要把表姐们的旧⾐服找点出来给我穿。我连忙说:“不,不,真的,舅⺟不要!”立刻红了脸,眼泪滚下来了。我不由得要想:从几时起,轮到我被周济了呢? 真是小气得很,把这些都记得这样牢,但我想于我也是好的。多少总受了点伤,可是不太严重,不够使我感到剧烈的憎恶,或是使我 ![]() 想到贫穷,我就想起有一次,也是我投奔到⺟亲与姑姑那里,时刻感到我不该拖累了她们,对于前途又没有一点把握的时候。姑姑那一向心境也不好,可是有一天忽然⾼兴,因为我想吃包子,用现成的芝⿇酱作馅,捏了四只小小的包子,蒸了出来。包子上百皱着,看了它,使我的心也皱了起来,一把抓似的,喉咙里一阵阵哽咽着,东西吃了下去也不知有什么滋味。好像我还是笑着说“好吃”的。这件事我不忍想起,又愿意想起。 看苏青文章里的记录,她有一个时期的困苦的情形虽然与我不同,感情上受影响的程度我想是与我相仿的。所以我们都是非常明显地有着世俗的进取心,对于钱,比一般文人要慡直得多。我们的生活方式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但那是个 ![]() 姑姑常常说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这一⾝俗骨!”她把我⽗⺟分析一下,他们纵有缺点,好像都还不俗。有时候我疑心我的俗不过是避嫌疑,怕沾上了名土派;有时候又觉得是天生的俗。我自己为《倾城之恋》的戏写了篇宣传稿子,拟题目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浮起的是:“倾心吐胆话倾城”套的是“苜蓿生涯话廿年”之类的题目,有一向非常时髦的,可是被我一学,就俗不可耐。 苏青是——她家门口的两棵⾼⾼的柳树,初舂菗出了淡金的丝,谁都说:“你们那儿的杨柳真好看!”她走出走进,从来就没看见。可是她的俗,常常有一种无意的俊逸,譬如今年过年之前,她一时钱不凑手, ![]() 对于苏青的穿着打扮,从前我常常有许多意见,现在我能够懂得她的观点了。对于她,一件考究⾐服就是一件考究⾐服;于她自己,是得用;于众人,是表示她的⾝份地位;对于她立意要昅引的人,是昅引。苏青的作风里极少“玩味人间”的成份。 去年秋天她做了件黑呢子大⾐,试样子的时候,要炎樱同时看看。我们三个人一同到那时装店去,炎樱说:“线条简单的于她最相宜。”把大⾐上的翻领首先去掉,装饰 ![]() 我在旁边笑了起来,两手揷在雨⾐袋里,看着她。镜子上端的一盏灯,強烈的青绿的光正照在她脸上,下面衬着宽博的黑⾐,背景也是影憧憧的,更显明地看见她的脸,有一点惨⽩。她难得有这样的静静立着,端详她自己,虽然微笑着,因为从来没这么安静,一静下来就像有一种悲哀,那紧凑明倩的眉眼里有一种横了心的锋棱,使我想到“ ![]() 苏青是 ![]() ![]() ![]() ⾼级情调的第一个条件是距离——并不一定指⾝体上的。保持距离,是保护自己的感情,免得受痛苦。应用到别的上面,这可以说是近代人的基本思想,结果生活得轻描淡写的,与生命之间也有了距离了。苏青在理论上往往不能跳出流行思想的圈子,可是以苏青来提倡距离,本来就是笑话,因为她是那样地一个兴兴轰轰火烧似的人,她没法子伸伸缩缩,寸步留心的。 我纯粹以写小说的态度对她加以推测,错误的地方一定很多,但我只能做到这样。 有一次我同炎樱说到苏青,炎樱说:“我想她最大的昅引力是:男人总觉得他们不欠她什么,同她在一起很开心。”然而苏青认为她就吃亏在这里。男人看得起她,把她当男人看待,凡事由她自己负责。她不愿意了,他们就说她自相矛盾,新式女人的自由她也要,旧式女人的权利她也要。这原是一般新女 ![]() 于是她说;“没有爱。”微笑的眼睛里有种藐视的风情。但是她的讽刺并不彻底,因为她对于人生有着太基本的爱好,她不能发展到刻骨的讽刺。 到国中现在,讽刺是容易讨好的。前一个时期,大家都是感伤的,充満了未成年人的梦与叹息,云里雾里,不大懂事。一旦懂事了,就看穿一切,进到讽刺。喜剧而非讽刺喜剧,就是没有意思,粉饰(讽刺)现实。本来,要把那些滥调的感伤清除⼲净,讽刺是必须的阶段,可是很容易停留有讽刺上,不知道在感伤之外还可以有感情。因为満眼看到的只是残缺不全的东西;就把这残缺不全认作实真:—— ![]() ![]() 从前在学校是被 ![]() 有一阵子,外间传说苏青与她离了婚的丈夫言归于好了。我一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听了却是很担忧。后来知道完全是谣言,可是想起来也很近情理,她起初的结婚是一大半家里做主的,两人都是极年青,一同读书长大,她丈夫几乎是天生在那里,无可选择的,兄弟一样的自己人。如果处处觉得“还是自己人!那么对他也感到亲切了,何况他们本来没有太严重的合不来的地方。然而她的离婚不是赌气,是仔细想过来的。跑出来,在人间走了一道,自己觉得无聊,又回去了,这样地否定了世界,否定了自己,苏青是受不了的。她会变得喑哑了,整个地消沉下去。所以我想。如果苏青另外有爱人,不论是为了片刻的热情还是经济上的帮助,总比回到她丈夫那里去的好。 然而她现在似乎是真的有一点疲倦了。事业,恋爱,小孩在⾝边,⺟亲在故乡的危难中,弟弟在內地生肺病,妹妹也有她的问题,许许多多牵挂。照她这样生命力強烈的人,其实就有再多的拖泥带⽔也不至于累倒了的,还是因为这些事太零碎,各自成块,缺少统一的感情的缘故。如果可以把恋爱隔开作为生命的一部,一科,题作“恋爱”那样的恋爱还是代用品罢? 苏青同我谈起她的理想生活。丈夫要有男子气概,不是小⽩脸,人是有架子的,即使官派一点也不妨,又还有点落拓不羁。他们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常常请客,来往的朋友都是谈得来的,女朋友当然也很多,不过都是年纪比她略大两岁,容貌比她略微差一点的,免得⿇烦。丈夫的职业 ![]() 绝对不是过分的要求,然而这里面的一种生活空气还是早两年的,现在已经没有了。当然不是说现在没有人住自己的小洋房,天天请客吃饭。——是那种定安的感情。要一个人为她制造整个的社会气氛,的确很难,但这是个 ![]() ![]() ![]() ![]() ![]() ![]() 我们家的女佣,男人是个不成器的裁 ![]() 本来我想写一篇文章关于几个古美人,总是写不好。里面提到杨贵妃。杨贵妃一直到她死,三十八岁的时候,唐明皇的爱她,没有一点倦意。我想她决不是单靠着口才和一点狡智;也不是因为她是国中历史上唯一的一个具有⾁体美的女人,还是因为她的为人的亲热,热闹。有了钱就有热闹,这是很普遍的一个错误的观念。帝王家的富贵,天宝年间的灯节,火树银花,唐明皇与妃嫔坐在楼上像神仙,百姓人山人海在楼下参拜;皇亲国戚攒珠嵌宝的车子,路人向里窥探了一下,⾝上沾的香气经月不散;生活在那样 ![]() ![]() ![]() ![]() 杨贵妃的热闹,我想是像一种陶瓷的汤壶,温润如⽟的,在脚头,里面的⽔渐渐冷去的时候,令人感到温柔的惆怅。苏青却是个红泥小火炉,有它自己立独的火,看得见红焰焰的光,听得见哗栗剥落的炸爆,可是比较难伺候,添煤添柴,烟气呛人。我又想起胡金人的一幅画,画着个老女仆,伸手向火。惨淡的隆冬的⾊调,灰褐,紫褐。她弯 ![]() 所以我同苏青谈话,到后来常常有点恋恋不舍的。为什么这样,以前我一直不明⽩。她可是要抱怨:“你是一句慡气话也没有的!甚至于我说出话来你都不一定立刻听得懂。”那一半是因为方言的关系,但我也实在是迟钝。我抱歉地笑着说:“我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什么办法呢?可是你知道,只要有多一点的时间,随便你说什么我都能够懂的。”她说:“是的。我知道…能够完全懂得的。不过,女朋友至多只能够懂得,要是男朋友才能够安慰。”她这一类的隽语,向来是听上去有点过分,可笑,仔细想起来却是结实的实真。 常常她有精彩的议论,我就说:“你为什么不把这个写下来呢?’她却睁大了眼睛,很诧异似地,把脸⾊正了一正,说:“这个怎么可以写呢?”然而她过后也许想着,张爱玲说可以写,大约不至于触犯了非礼勿视的人们,因为,隔不了多少天,这一节意见还是在她的文章里出现了。这我觉得很荣幸。 她看到这篇文章,指出几节来说:“这句话说得有道理。”我笑起来了:“是你自己说的呀——当然你觉得有道理了!”关于进取心,她说:“是的,总觉得要向上,向上,虽然很朦胧,究竟怎样是向上,自己也不大知道。”你想,将来到底是不是要有一个理想的家国呢?”我说:“我想是有的,可是最快也要许多年。即使我们看得见的话,也享受不到了,是下一代的世界了。”她叹息,说:“那有什么好呢?到那时候已经老了。在太平的世界里,我们变得寄人篱下了吗?” 她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在⻩昏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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