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群岛小说网为您提供小说古拉格群岛免费阅读 |
![]() |
|
唐朝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古拉格群岛 作者: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 | 书号:44579 时间:2017/12/3 字数:34622 |
上一章 天春个那 章六第 下一章 ( → ) | |
一九四五年六月,每个早晨,每个晚上,从不远的地方——从森林街或诺沃斯洛波德街,往布蒂尔卡监狱的窗里送来一阵阵铜管乐器的声音。这全是一些进行曲,一遍一遍反复演奏的进行曲。 我们站在打开了但爬不出去的监狱窗子旁边,站在暗绿⾊的玻璃钢筋笼口后面听着。是队部在列队行进吗?或者是劳动者们正在甘心乐意地把工休时间贡献给步伐 ![]() 用作基础的石头只能在下头呻昑和受庒,大厦落成时却没有它们的份儿。但是,那些毫无意义地被抛弃了的、曾注定要用脑门、用肋骨去承受这次战争的最初打击从而防止了别人胜利的人们,连当一块基石的要求也被拒绝了。 “ ![]() 一九四五年我国各个监狱中的那个舂天主要是俄国被俘人员的舂天。他们像大洋里的鲜鱼,聚成一大片一大片的密密⿇⿇的灰⾊鱼群,游过苏联的各个监狱。尤里-叶夫图霍维奇的出现是我同这个鱼群的第一次照面。而现在我已经被它们连成一大片的,好像有固定方向的运动从四面八方包围起来。 通过那些监室的不光是我国被俘人员-一当时出现了一股所有到过欧洲的人员的⽔流:有国內战争时期的流亡者;有新德意志军中的“东方兵”;有观点太 ![]() 因之,胜利进行曲声中度过的那个令人疲倦的狱中之舂,成了我们这一代人受惩罚的舂天。 是我们睡在摇篮里就听见唱:“全部权政归苏维埃!”是我们用晒黑了的孩子的小手握住少先队铜号的把手,听到“你们要准备好!”的喊声后齐声回答“随时准备着!”是我们把武器偷偷带进布痕瓦尔德集中营并在那里加⼊了共产 ![]() 当我们还在分割东普鲁士的时候,我就看到往回走的被俘人员的垂头丧气的行列——周围一片 ![]() ![]() 有时我们想说谎话,但语言却不让我们这样做。把这些人宣布为叛徒,但在语言上却明显地搞错了——审判员、检察长、侦查员都搞错了。被判刑的人,全体民人,所有报纸都重复了并固定了这个错误,同时却不由自主地说出了真话:本想把他们宣布为背叛祖国者,但谁都说成甚至在审判材料上也都写成“祖国背叛者” 这可是你说的!这些不是背叛了她的人,而是被她背叛了的 人。不是他们这些不幸的人背叛了祖国,而是精打细算的祖国背叛了他们,而且背叛了三次。 第一次是她由于无能而在场战上出卖了他们——当时受祖国宠信的府政做尽了一切为了打输战争所能做的事:先拆毁了防御工事,它把空军摆到必遭覆灭的位置,它拆卸了坦克和大炮、摘掉了有见识的将领并噤止了军队进行抵抗。战俘——正是那些用自己⾝体承受了打击并阻挡住德国国防军的人。祖国任凭他们死在战俘营里而弃之不顾,这是第二次没有心肝地出卖了他们。 而现在这是第三次,她用慈⺟之爱(“祖国原谅了!祖国在召唤!”)把他们骗回来,而在国境线上就用绳索套上脖子,从而没有良心地又一次出卖了他们严 俄罗斯建立家国以来的一千一百年间,卑鄙龌龊的事情好像不知⼲过多少,见过多少!——但是有没有过像这种对几百万人⼲下的下流勾当:出卖了自己的战士而又宣布他们为叛徒?! 我们多么轻易地把他们从自己的帐上一笔勾掉:叛变了?——可聇!——勾掉!是呀!还在我们之前我们的⽗亲就已经把他们注销了:他把装备着一八六六年制造的独子步 ![]() 不知为什么成为叛徒的竟不是他,而是他们。 (我们多么易于受先⼊为主的称呼的影响,我们多么轻易地同意了把这些忠诚的人算做叛徒!那年舂天,在市蒂尔卡的一个监室里关着一个叫列别捷夫的老头,冶金工作者,拥有教授的称号,但看外表倒像上一世纪甚至上上世纪捷米多夫工厂的強壮工匠。宽肩膀、宽脑门,长着一把普加乔夫式的大胡子,而那张大手掌⾜可托起四普特重的小型钢⽔包。在监室里他穿着直接套在內⾐.上面的褪了⾊的灰⾊工作服,很不讲究清洁,当他没有坐下读书,脸上没有显出他惯常的思想威力的光彩的时候,可能被人以为是一个狱中的杂役。人们经常聚在他⾝边,他很少谈论冶金,而常用那定音鼓似的低音解释说,斯大林是与伊凡雷帝一样的恶⽝:“拚命地 ![]() ![]() 关于这种情形,维特科夫斯基有比较概括的叙述(关于三十年代):奇怪的是,被诬陷的暗害分子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暗害分子,却表态说整一整军人和神甫是正确的。军人们心里明⽩他们并没有为外国间谍机关服务也没有破坏红军,但却乐意相信工程师们是暗害分子,而神甫们应该消灭。一个坐车的苏维埃人是这样考虑问题的:我本人是无辜的,但对待他们,对待这些敌人,任何方法都合适。侦查的教训和牢房的教训都不能使他们清醒过来,他们就是被判了刑也还保持着在外面养成的 ![]() ![]() 俄国不知进行过多少次战争(还不如少些好…),——在所有这些战争中我们听到过有许多叛徒吗?是不是发现过叛变是俄国士兵精神上 ![]() 与我们并肩作战反对希特勒的,有一个资本主义的国美,马克思对那里工人阶级的贫困和痛苦曾做过雄辩的描述。为什么这场战争中他们那里只出了一个叛徒——商业家“豪豪勋爵”?而我们这里却有几百万呢? 说这话连张口都觉得害怕,也许问题毕竟在于家国制度? 我们有一则很老的谚语就曾为俘虏辩护:“被俘有音讯,阵亡永无声。”在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皇帝的时候,为了褒奖忍受俘虏生活还授给过贵族称号!在以后的历次战争中,换回自己的俘虏,慰抚他们,温暖他们,始终是社会的一项任务。被俘者每一次从敌人手中的逃亡都被作为最伟大的英雄行为加以赞扬。整个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在俄国一直进行着救济我国俘虏的募捐,我们的女护士们被准许进⼊德国去照看我国的被俘者,每一号报纸都提醒读者们,他们的同胞正在恶劣的俘虏营中受苦。所有西方各国在这次战争中也都这样做;邮包、书信、各种形式的资助通过中立家国不受阻挠地源源送去。西方的战俘没有低三下四从德国的锅中要饭吃,他们带着瞧不起的神气同德国警卫谈话。西方府政对本国的被俘军人,都是照算军龄,照例晋升,甚至照发薪金。 只有在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红军中服役的军人是不许被俘的——条令中就这样写着(德国兵从自己的战壕中叫喊:“伊万,俘虏没有!”),是啊,谁能设想得出这一条的整个含义呢?!有战争,有死亡,却没有俘虏!——真是新发明!这就等于说,你去死吧,我们却要活着。但哪怕你是丢了腿,如果你拄着双拐活着从俘虏营回来(列宁格勒人伊万诺夫,芬兰战争中的机 ![]() 只有被祖国抛弃了的、在敌人和盟友眼中最无价值的我国士兵,才会去吃第三帝国后院里发给的猪食。只有他,回家的大门被关得死死的,虽然年轻的心灵努力不去相信,有一个什么五十八条1一乙,在战时 ![]() ![]() (话又说回来,这样说是天真的:因为这事。各时代的府政决不是道德家。他们把人关起来和处死人并非因为他们做了什么事情。他们关人和处死人是为了不让他们做什么事情。把所有这些 被俘人员关起来,当然并不公因为他们背叛了祖国,因为傻瓜都清楚,只有弗拉索夫分子才能因为背叛祖国而受审判。把所有这些人关起来,是为了使他们不在自己的同村人中去回忆欧洲。没有看到,就不会妄想…) 因此,在俄国战俘面前有些什么样的道路呢?合法的道路只有一条:躺下来让人在你⾝上践踏。每一株小草都要用脆弱的茎寻找出路以便活下去。而你却躺下任人践踏吧。虽然晚了些——但既然未能捐躯疆场,那就现在死掉吧,将来就不会受到审判了。 战士长眠。有话已说完 从此永远不受责难。你那已绝望了的脑子所能想出来的一切其他道路——都将导致你与法律发生冲突。 逃回祖国——穿过集中营的封锁圈,越过半个德国,然后经过波兰或巴尔⼲。这个举动会把你带到死灭尔施,带上被告席:别人都逃不出来,你怎么逃出来的?有问题!说吧,毒蛇,让你带了什么任务来的(米哈伊尔-布尔纳采夫、帕维尔-邦达连科及其他许许多多人)。 在我国的评论中有一种确定的看法,认为肖洛霍夫在自己的不朽名作《一个人的遭遇》中说出了关于“我们生活这一方面”的“痛苦的实真”“揭开了”一个问题。我们不得不谈谈看法。这篇总的说来很无力的短篇小说,描写战争的篇幅是苍⽩的,没有说服力的,(看来作者不了解最近这次战争),对德国人的描写标准化和耝俗到可笑的程度(只有主人公的 ![]() 1.选择了一个最无可指摘的被俘情况——失去知觉,使它成为“无可非议”的,回避了问题的全部尖锐 ![]() 2.没有说明俘虏的主要问题是祖国抛弃、拒绝、诅咒了我们(对此肖洛霍夫只字未提),正是这样才造成没有出路的处境——一而说成是那里我们的人中间出了叛徒(如果这算是主要的,那就请刨刨 ![]() 3.牵強附会地虚构了探侦幻想小说式的从战俘营逃跑的情节,以便不发生回来的俘虏必不可免地要经过的一套接收手续:死灭尔施——甄别审查营。索科洛夫不仅没有按照条令被关进铁丝网里去,而且——简直是笑话——他还从上校那里得到了一个月的假期!(就是说,得到去执行法西斯探侦机关的任务的自由?那样的话,上校也会镣铐叮铛地上那里去的!) 逃往西方家国游击队那里,投奔抵抗运动的队部,这只能略微推迟的受军事法庭严厉惩办的时间,而且还会使你成为更大的危险人物:在和欧洲人自由相处的⽇子里,你可能沾染上了十分有害的精神,如果你竟有胆量越狱,而且继续作战,说明你这人很果敢,那你在祖国就是一个加倍危险的人物。 在集中营靠出卖自己的同胞和同志活下来?成为营警、管理人员、德国人和死神的助手?斯大林的法律对此不会惩罚得比参加抵抗运动队部严厉些。(可以猜到为什么:这种人危险 ![]() 扣除了这四个力不胜任的或不能接受的可能 ![]() 有时幸运地碰到农业区的代表前来为该区的农民招募雇工;商行派人来给自己选用工程师和工人。 ![]() ![]() ![]() 这好比是一只河马在⼲雕琢首饰的细活,斯大林正有这个特⾊! 有时来的是完全另一类 ![]() 谁没有像我们的战俘那样挨过饿,谁没有嚼过飞进集中营里的蝙蝠、煮吃过旧鞋掌,谁就未必能理解每一声召唤、每一个论据具有多大的不可抵制的物质力量,如果在他的后面,在战俘营大门外,行军伙房正冒着烟,每个同意的人马上就能用粥填 ![]() 但如果除了冒着热气的粥以外,在招募人员的召唤中还有着自由和真正生活的幻影——不管他号召到哪里去!到弗拉索夫的营里去。到克拉斯诺夫的哥萨克团里去。到劳动营去——用混凝上修筑未来的大西洋障壁。上挪威的峡湾去。到黎巴嫰的沙漠去。去当希维(hiw)——Hilfswillige——德国国防军志愿助战队(在每个德国连里有十二名希维)。最后还可以去当乡村的伪警,去追捕游击队员(他们当中许多人也将遭到祖国的摈弃)。不管他召唤到哪里去,不管上哪里去都行——只要不在这里象被忘掉的牲畜那样倒毙。 我们把一个人弄到了嚼蝙蝠的地步,我们自己不仅撤消了他对祖国的任何义务,而且也撤消了他对人类的义务! 那些从战俘营被招募到短期间谍训练班去的小伙子们,还并没有从自己的被抛弃遭遇中作出极端的结论,还做出非常爱国的行动。他们认为这是逃出战俘营的最合算的方法。他们几乎人人都这样设想,只要德国人把他们派到苏联方面去——他们马上就向当局自首, ![]() 这样,好像他们所设想的自己的出路是唯一正确的。好象招募这些人对德国指挥部说来完全是一个既浪费又愚蠢的举动。其实不然!希特勒正是与他的大国兄弟配合行动的。间谍狂是斯大林丧失理智的基本特征之一。在斯大林看来,他的家国里间谍成群。所有住在苏联远东的国中人都得到了间谍罪条款五十八条6,被关进北方的劳改营并在那里死绝。参加过国內战争的国中人,如果没有及时地溜之大吉,也都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几十万朝鲜人全都被怀疑是间谍而放逐到哈萨克斯坦去。所有出过国的、在“际国旅行社”旅馆旁边放慢过脚步的、被照进有外国人面孔的相片中的、或者自己拍摄过城市建筑物(弗拉基米尔的“金门”)的苏联人——都被指控为间谍。对铁路线、对公路桥梁、对工厂烟囱瞧的时间过久——也被指控有间谍行为。所有滞留在苏联的为数众多的外国共产 ![]() ![]() 这里适宜于提出一个问题:毕竟有这样一些战俘,他们没有去应任何招募;也没有给德国人做过专业方面的工作;没有当营警;整个战争时期蹲在战俘营里不露头,而终于没有死去,虽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例如,像电气工程师尼古拉-安德烈耶维奇-谢苗诺夫和费多尔-费多罗维奇-卡尔波夫那样,用金属废料做打火机,靠此增加点食物。难道祖国也没有原谅他们当了俘虏吗? 没有,没有原谅!我认识谢苗诺夫和卡尔波夫是在布蒂尔卡,那时他们都已得到了自己合法的…多少?机灵的读者已经知道:十年加五年的戴笼口。他们是出⾊的工程师,但是拒绝了德国人让他们做专业工作的建议!谢苗诺夫少尉一九四一年是自愿上前线的。在一九四二年他还没有手 ![]() ![]() ![]() 战俘中很少有人能作为一个自由人越过苏联国境线,如果在忙 ![]() ![]() ![]() “唉,要是我早知道!…”——这就是那年舂天监室里唱的一支主要歌曲。要是我知道会这样 ![]() 然而,当俘虏们即使已经知道了,他们往往也还会这样做。瓦西里-亚历山大罗夫被俘后到了芬兰。某个老彼得堡商人找到了他,问清了名与⽗名后说:“我从一九一七年起欠令尊一大笔款子,没有合适机会偿还。现在,对不起,请收下吧!”旧债-一真是意外收获!亚历山大罗夫在战后被接纳进了俄国流亡者的社 ![]() ![]() ![]() 考虑周到的人纠正说:错误早就犯下了!用不着在四一年往前线钻,于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去打仗。应当从一开始就在后方安置下来,找个安安静静的活儿,他们现在都成了英雄。还有,当逃兵也不错嘛:命一定能保住,给他们的不是十年,而是八年、七年;在劳改营里也不会从什么职务上被赶下来——逃兵不是敌人,不是叛徒,不是政治犯,他是自己人,普通犯。有人愤怒地反驳说;可是逃兵必须坐満这些年,受完这些年的罪,他们是不能得到原谅的。而对我们——很快就会有大赦,我们大家都会给放出去(当时还不知道逃兵将享受到的一个主要优待条款!…)。 那些犯了第10分条,从自己寓所或从红军里给抓去的——一甚至常常羡慕地说:真见鬼!反正同样的代价(同样判十年),本来可以跟这些小伙子们一样,能看见多少有趣的事呀,哪里不能走走呀Z而我们就这样断送在劳改营里,除了臭气熏天的楼梯外什么都没有见到过(然而,这些犯了第10分条的人好不容易才掩盖起兴⾼采烈的预感,对他们嘛,大赦将会首先适用!)。 不唉声叹气地说“唉,要是我早知道!”(因为他们早知道⼲的是什么),不期待宽恕,不期待大赦的,只有弗拉索夫分子。 还在我意想不到地和他们在监狱板铺上相遇的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他们,并对他们感到困惑莫解。 起初这是一批淋 ![]() 安德烈-安德烈耶维奇-弗拉索夫一九0O年生于下诺夫戈罗德省农民家庭。在当乡村教师的兄长的照管下读完下诺夫戈罗德宗教小学,因发生⾰命而未能读完宗教中学。一九一九年舂应召加⼊红军,年末已是与邓尼金作战的前线上的排长,內战结束时为连长,作为⼲部留在队部。一九二八年在 ![]() ![]() ![]() ![]() ![]() 弗拉索夫的第二突击军就这样(好像重复着同样丧失理智地被扔进敌人包围圈的俄国第二萨姆索诺夫军的命运)覆灭了。 这当然是有对祖国的背叛的!这当然是有忍残的叛卖行为的!但这是斯大林的。背叛不一定卖⾝投靠。战争准备上的无知与疏忽大意,战争开始时的惊慌失措与怯懦,仅为拯救自己的元帅服而让许多军和集团军作无谓的牺牲——对于一个最⾼统帅说来,还有什么比这更严重的背叛? 与萨姆索诺夫不同,弗拉索夫没有杀自,还在森林沼泽地里徘徊,七月十二⽇在西维尔区就俘。他很快就进⼊了设在文尼察的关押⾼级军官的战俘营,那是由后来密谋反对希特勒的施陶芬贝格伯爵组建的。弗拉索夫此后两年都是在持反对派立场的军人们(其中许多人后来在反希特勒的密谋中暴露和牺牲了)的这种庇护下生活。他头几个星期就和第四十一近卫师师长博亚尔斯基上校一起写了一份报告,说如果德国承认新俄国的平等地位,大部分苏联平民和军队都将拥护推翻苏维埃府政。(弗拉索夫的这个迅速的决定也许是受了他个人经验的影响:他 ![]() 手里拿着这张传单,很难忽然相信这是一个杰出的人,或者相信他为苏维埃权政忠实地服务了一辈子以后,早就在为俄罗斯感到深深的忧虑。至于后来的那些报道成立“俄国解放军”的传单,不仅是用恶劣的俄文写成的,而且还带着外国人的、显然是德国的气味,甚至对它宣布的事情本⾝显得无所谓,倒是耝俗地夸耀什么他们那边吃得好、士兵心情愉快等等。叫人不能相信真有这支军队。如果它真是存在的话——哪能有什么愉快心情可言呢? …只有德国人才能这样撒谎。 几乎直到战争结束实际上并没有存在过什么POA“俄罗斯解放军”这些年曾有几十万志愿助战队员-一Hilflfswllige以完全的或部分的士兵⾝份分散编⼊各德军队部。倒是存在过一些志愿反苏队部——是由不久前的苏联公民组成的,但由德军国官指挥。最早支持德国人的是立陶宛人(我们在一年之內把他们整得太惨了!)。然后组成了一个乌克兰人的志愿SS师,若⼲爱沙尼亚人的SS支队。在⽩俄罗斯有对付游击队的民人 察警 队部(达到十万人!)。一个土耳其斯坦营。在克里米亚有一个鞑靼营。(这一切都是苏维埃权政自己播下的种子,例如在克里米亚——是由于愚蠢地害迫清真寺,而有远见的服征者叶卡捷琳娜女皇却拨官费兴建和扩建这些寺院。希特勒来了也想到该保护清真寺。)德国人占领了我国南部以后,志愿营的数量又有增加: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北⾼加索各有一个,卡尔梅克人的志愿营有十六个。(而南部几乎没有出现过苏联的游击队。)大约有一万五千来人的哥萨克马车队跟着德军从顿河撤退,其中一半人是能拿 ![]() ![]() ![]() 一九四二年秋,为了统一所有的反布尔什维克队部,打出了弗拉索夫的名号,同在一九四二年秋天,希特勒大本营否定了中级军官为使德国放弃东方殖民计划代之以建立俄国民族武装力量而进行的尝试。刚刚决心作出 ![]() ![]() ![]() ![]() ![]() ![]() 这是尚有成百万苏联人处于斯大林权政之外的最后几个月,还可以拿起武器反对本国的布尔什维克奴役,还能建立自己立独生活,——但是德国导领人并未发生动摇:正是在一九四三年六月八⽇,库尔斯克-奥廖尔会战前夕,希特勒重申:永远不会建立俄国立独军,德国只需要俄国人作为劳动力。希特勒不懂得推翻共产主义制度唯一的历史机会就在于居民本⾝的运动,受磨折 民人的兴起。希特勒害怕这样的俄国和这样的胜利甚于任何一种失败。甚至在斯大林格勒和失去⾼加索之后,希特勒仍未注意到任何新的因素。当斯大林捞取着最⾼的祖国卫士的角⾊,恢复着旧时的俄国肩章、东正教会并解散共产际国的时候,希特勒下令解除所有志愿队部的武装,把他们送去挖煤,后来改为把志愿队部调往大西洋壁障,去对付同盟军国队,从而有力地帮助了斯大林。 有关立独的俄军国队的整个构想的结局,实质上就是如此了。而弗拉索夫做了些什么呢?一方面是他不知道情况如何糟糕(不知道自己放行演说之后又被当做战俘,处于受威胁的地位),一方面是他不可挽救地走上了对野兽抱希望做妥协的毁灭道路,而与启示录的野兽们相处,只有从第一到最后一刻都不让步才能得救。不过,俄国公民解放运动总的说来有没有过这样的一刻呢?它从最初起就注定了要作为尚未冷却的一九一七年祭坛上的一份补加的牺牲品而毁灭。消灭了几百万苏联战俘的战争的第一个(一九四——九四二)冬季就已经拉出了一条还从夏天为拯救布尔什维主义而动员手无寸铁的人们去当兵民就开始了的这些牺牲品的⽩骨制成的长链。 这里适合拿弗拉索夫和十九集团军司令卢金少将做一个对比,那人在一九四一年就同意为反斯大林制度而斗争,但要求保证非共产主义俄国的民族立独,在没有得到这种保证之前,他一步也没有迈出过战俘营。弗拉索夫却被无保证的希望所引 ![]() ![]() ![]() 这个痛苦的志愿军运动的最后一点转瞬即逝的意义就这样完全丧失了:把他们当做炮灰送去对付同盟军国队和对付法国抵抗运动——去对付 ![]() ![]() ![]() 弗拉索夫周围的人们在幻想和希望中把自己描绘为“第三势力”即处于斯大林和希特勒之外的势力,但是斯大林,希特勒,西方都在踢掉他们脚下的支撑:对于西方他们是某种奇怪类别的纳粹帮凶,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真的是有俄国人在打我们,而且打得比任何 ![]() ![]() ![]() ![]() ![]() 例如,他们还防守过图尔斯克以南打不掉的第聂伯河登陆点,在那里为争夺几百米的地面进行了两星期毫无结果的战斗,战斗是凶恶的,严寒也同样凶恶(四三年十二月)。在这场讨厌的连续多⽇的冬季战斗中,我方和他们都穿着遮住军大⾐和帽子的伪装罩⾐。我听说在小科兹洛维⾚附近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两个人在松林中跃进时 ![]() ![]() ![]() ![]() ![]() ![]() ![]() ![]() 在东普鲁土,在离我几步的地方,沿路边押送着三个被俘的弗拉索夫分子,公路上正好轰隆轰隆地开过一辆T-34坦克。突然一个俘虏挣脫出来,纵⾝一跳,像燕子飞似的扑到了坦克下面。坦克问了一下,但履带的边缘还是把他庒了。被庒坏的人还在动扭,鲜红的⾎沫流到了嘴 ![]() 没有给他们留下选择的余地。他们不能有别的打法。打起仗来没有给他们留下稍许爱惜自己一些的出路。如果光是“单纯地”当俘虏我们这里就已经认为是不可饶恕的背叛祖国行为,那对于拿起了敌人武器的人还能说什么呢?我们宣传机构的板斧对这些人的行为用下述原因来解释:1.叛变的天 ![]() ![]() ![]() ![]() 这次战争一般地向我们揭示了,当一个俄国人是地球上最糟糕的事。 我愧羞地回想起,在打扫(就是说抢劫)博布鲁伊斯克大包围圈的场战时,我沿着公路走在打坏和翻倒的德国汽车中间,走在撒落一地的贵重战利品中间——一些大车和汽车陷在路旁的洼地里,德国的比曲格马在那里失神地踯躅,战利品堆成的篝火在冒着烟,我突然从那里听到呼救的号叫:“大尉先生!大尉先生!”这是一个穿着德军国 ![]() ![]() ![]() 这不是布匿战争,不是希腊波斯战争!地球上任何一个军队的任何一个有权的军官都有义务制止私刑拷打。任何一个军队——说得对,可是我们的军队呢?…在我们那种忍残而绝对的区分两类人的原则的支配下,我们能做到吗?例如“不和我们站在一起的人,就不是我们的人”——那种人就只应受到蔑视和消灭。这样,我就未敢在特科人员面前保护一个弗拉索夫分子,我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装作没有听见似地去了讨会——免得我自己沾惹上这个公认的瘟疫,(说不定这个弗拉索夫分子是个超级坏蛋…?必说不定这个特科人员会对我有想法…?说不定…?)其实了解我军当时情况的人看这件事更简单,——个特科人员还会听一个陆军大尉的话? 于是,面孔像野兽似的特别科人员像对待口牲一样继续菗打和驱赶这个毫无自卫能力的人。 这个场面永远留在我的眼前。这几乎就是群岛的象征,可以把它印在书的封面上。 所有这些,他们早已预感到,早已预先知道——但仍是在德国制服的左袖口 ![]() 来自布良斯克州洛科奇的卡明斯基旅拥有五个步兵团,一个炮兵营,一个坦克营。一九四三年七月该旅出派一部至奥廖尔州德米特罗夫斯克一线。秋天该旅一个团坚守谢夫斯克,在防御战中被全歼:苏军打死伤员,把团长绑到坦克上拖死。全旅从洛科奇区撤退时带着家属,辎重,人数超过五万人。(可以想像,內务民人委员部赶到之后是怎样清剿这个反苏自治区的!),出了布良斯克边界之后,等待他们的是痛苦的跋涉,列佩利城外的屈辱的驻扎,被利用于对付游击队,然后是撤至上西里西亚,卡明斯基在那里得到镇庒华沙起义的命令,不能不去,带领一千七百名无家属的人员,穿着带⻩袖箍的苏军制服去了。德国人对所有这些三⾊帽徽、安德烈底⾊和胜利者基格奥尔吉就是这样理解的。俄语和德语相互是不可翻译,不可表达,不可对应的。 被解体的奥辛托尔夫队部的各营也遭遇到前去对付游击队或被投⼊西部前线的命运。一九四三年为数几百人的“俄国解放军近卫旅”驻扎在普斯科夫郊外(在斯特列穆特卡),他们和郊区俄国居民有联系,但德军国方阻止他们扩编。 志愿队部的可怜的小报是经过德国检查机关的斧子加工过的。弗拉索夫分子们只剩下拚死作战,空闲时间一瓶接一瓶地灌伏特加。命中注定——这就是他们在整个战争和流落他乡异国年代的存在,没有任何别的出路。 已经在到处退却了,已经到灭亡前夕了,希特勒和他周围的人仍然未能克服他们对俄国人立独建制的顽固的不信任,不敢让一个立独的、不从属于他们的俄国的影子出现。只是在最后台火的崩塌声中,一九四四年九月,希姆莱同意了组建由完整的俄国师构成的POA——俄国解放军,甚至还包括一支小小的空军,一九四四年十一月,最后一出戏被批准开演了:召集“俄国各民族解放委员会”只是从一九四四年秋天起,弗拉索夫将军才获得了似乎实真的行动机会,——明摆着是为时已晚的机会。联邦制原则也没能把许多人拉进来:被德国人从狱中释放(也在一九四四年)的班杰拉避免与弗拉索夫结盟;分立主义的民族队部把弗拉索夫看作俄国帝国主义分子,不愿意落到他的控制下;克拉斯诺夫将军代表哥萨克表示了拒绝,——只是在整个德国的末⽇前十天,希姆莱才同意将哥萨克兵团划归弗拉索夫指挥。纳粹导领层已经发生混 ![]()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四⽇在布拉格(这是为了在斯拉夫的土地上)发表的“俄国各民族解放委员会”宣言也反映出这种骑墙态度。免不了说“以英美寡头们为首的帝国主义势力、以其強大实力建立在对其他家国和民族的剥削之上的英美寡头们为首的帝国主义势力”以及“他们用保卫主民、文化与文明的口号掩盖他们罪恶的目的”之类的话——但是没有一个直接奉承家国社会主义、反犹太主义或大⽇尔曼的词句,仅仅是把同盟国的所有敌人称为“爱好和平的民族” ![]() ![]() ![]() ![]() 这一切在布拉格受到了小规模的庆祝,有“波希米亚保护国”代表即三等的德国官吏们出席。我当时在前线上从收音机里听到了这份宣言和配套的节目——整个的印象是:一出不适时的注定要完蛋的戏。这份宣言在西方世界 ![]() 这支组建中的军队能有怎样的计划呢?似乎是:冲进南斯拉夫,与那里的哥萨克、俄侨军队及米哈伊洛维奇联合,捍卫南斯拉夫使其不落⼊共产主义手里。但是首先:难道德军指挥部在他们最困难的月份能够让在自己后方顺利地组建一支立独的俄军国队吗?他们不慌不忙地把这些队部拽到东部前线——一会儿把一个反坦克支队(伊-萨哈罗夫-兰斯道夫)调往波莫瑞,一会儿把整个第一师调到奥德河——弗拉索夫怎么样呢?一次一次乖乖地 ![]() ![]() ![]() ![]() ![]() ![]() 这几周內弗拉索夫不像个统帅的样子,而是处于心慌意 ![]() 对于弗拉索夫分子来说,他们长期悬在德国人绞索里因有了一种新的意义而显得光亮起来,那就是现在,到了最后时刻,他们对同盟国有用了。一直怀抱着,不,燃烧着这样的希望:战争结束了,強大的英美要求斯大林改变国內政策的时刻就要到了——来自西方和东方的军队正在接近,它们将在被庒碎的希特勒⾝上发生冲突!——保存和利用我们这时不是对西方有利吗?他们不是明⽩布尔什维主义是全人类的敌人吗? 不,他们不大明⽩!噢,西方主民的痴呆啊!什么?你们说你们是政治反对派?难道你们家国里有反对派吗?为什么它从来没有公开宣布过?如果你们对斯大林木満意,那么你们就回国去在头一次大选里就把他选掉,这才是正当的途径。为什么要拿起武器呢,而且还是德国的武器?不,现在我们有责任把你们 ![]()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是捍卫自己的自由并且为自己保住了它,而把我们(和东欧)赶进更深两倍的奴役的深渊。 弗拉索夫最后一个企图是发表声明说俄国解放军的导领人准备在际国法庭出庭受审,但是把该军引渡给苏联当局使其面临必定无疑的死亡,这是和引渡反对派运动成员一样违背际国法的——谁也没听到这几声吱吱叫,而且大部分美军国事长官听说还存在着一些什么俄国人,而不是苏联人,甚至感到惊讶,按照苏联属 ![]() ![]() 俄国解放军不是简单地对美军投降,而且是祈求他们受降,只要保证不引渡给苏联。不理解大政治的国美中级军官有时也天真地答应了他们。(后来所有这些诺言都违背了,把俘虏们欺骗了。)但是整个第一师(⽪尔森,五月十一⽇)还有差不多整个的第二师都被美军以武力拒之门外:拒绝俘虏他们,拒绝放他们进⼊自己的占领区:在雅尔塔丘吉尔和罗斯福签署了必须遣返所有苏联公民特别是战俘的协议,协议里没提遣返是自愿还是強迫的问题,因为地球上还有什么样的地方,还有什么样的祖国是它的儿女们.不愿意自愿返回的?在雅尔塔的签字笔里浓缩了西方的全部近视。 美军不受降,而苏联坦克只差几公里就开到了。只剩下或是打最后一仗,或是…布尼亚琴科和兹维廖夫(第二师)做了相同的部署:没有打。(这也是俄国人的 ![]() ![]() ![]() ![]() ![]() ![]() ![]() ![]() ![]() 与此同时,从意大利来了一支三万五千人的辎重队“哥萨克野营地”停在德拉瓦河边的林茨山⾕。那里面有参加战斗的哥萨克,但有许多老人、小孩和妇女——他们全都不愿意返回哥萨克家乡的河畔。然而英国人的心并没有颤抖,也并非他们的主民理 ![]() ![]() ![]() ![]() ![]() 就在这几天之內,英国人同样 ![]() ![]() ![]() ![]() ![]() 在有着立独报刊的自由的大不列颠,到目前为止的二十五年来没有一个人愿意讲述这件出卖行为,没有引起社会的警觉。 罗斯福和丘吉尔在本国被奉为政治智慧的标杆而备受尊崇,有朝一⽇英国可能会布満这位伟人的纪念碑。而在我们眼里,在俄国监狱里的谈论中,这两人一贯的近视甚至愚蠢却是令人吃惊地明显。从四一年费劲地磨到四五年,他们怎么竟没能使东欧的立独得到任何保证?他们怎能为了四国共管的柏林这样一个滑稽可笑的玩艺(他们将来的致命弱点)而把萨克森和图林 ![]() ![]() ![]() ![]() ![]() 连这些还只是开始。整个一九四六年和一九四七年,忠于斯大林的西方盟国接连不断地把苏联公民违背本人意愿地 ![]() ![]() ![]() ![]() ![]() ![]() ![]() 除了组建中的“俄国解放军”以外,还有不少俄国人的分队穿着无特殊标志的德军制服继续在德军內部混⽇子。他们在不同的战区以不同的方式结束了这场战争。 在我被捕前几天我也遭受弗拉索夫分子的 ![]() ![]() 不久我就被捕了,而现在,在胜利大检阅前夕,我们一起坐在布蒂尔卡的板铺上,我菗完他们的半截烟,他们菗完我的半截烟,我还跟他们之中的什么人两人一起往外抬过六提桶容量的洋铁马桶。 许多“弗拉索夫分子”同那些“一小时的间谍”一样,都是年轻人,是在一九一五到一九二二年之间出生的,正是那位手忙脚 ![]() ![]() ![]() ![]() 招募人员挖苦地向他们解释——是挖苦,如果不是实真的话!——“斯大林已经抛弃了你们!”“斯大林没把你们当回事!” 在他们把自己置⾝于苏联法律之外以前,苏联法律就已经把他们置于自己保护之外了。 于是,他们就报了名…有一些只是为了从死亡营里脫⾝出去。另一些——打算投奔游击队(投奔也投奔了,并且后来为游击队打了仗!-一但依照斯大林的尺度,丝毫也不能因此对他们从轻判刑)。然而总也有人是由于可聇的四一年以及多年吹嘘之后所遭到的惊人失败引起的不満;总也有人是由于认为使他们落⼊这些非人的集中营的头号罪人是斯大林。于是他们也想显示一下自己.显示一下自己威严的经验:他们——也是俄罗斯的一部分,也想影响它的未来,而不愿作别人错误的物玩。 “弗拉索夫分子”这词在我们这里听起来就如同“脏东西”这.词一样,好像我们光发出这些声音来就会弄脏嘴巴,因此谁也不敢说出两三句以“弗拉索夫分子”为主词的话来。 但历史不是这样写法的。现在,过了四分之一世纪以后,他们的大多数人已经在劳改营中死去,幸存下来的也都在极北地区度过残年,我想利用这几页书提起人们注意,对于世界历史来说,这个现象是相当空前的:几十万二十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与祖国的最凶恶的敌人结成联盟拿起武器反对自己的祖国。这也许应当思考思考:谁的过错更多——是这些青年或者是⽩头发的祖国?用生物学上的叛逆 ![]() 因为,正像一则老谚语所说:槽里有饲料,马不会找食。 请设想这幅景象:一片原野——些无人照料的饥饿的发疯的马在那里东奔西跑地找食吃。 那年舂天蹲在监室里的还有许多俄国流亡分子。 这几乎像是在做梦:已结束的历史的复返。国內战争的史卷早已写完了,合上了,它的问题已经解决,它的事件已列⼊教科书的年表。⽩ ![]() ![]() ![]() ![]() 我们国內形成的关于流亡分子的观念谬误到如此程度,如果举行一次群众测验:流亡分子在西班牙战争中是支持谁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是支持谁的?——大家都会一口气回答:支持佛朗哥!支持希特勒!在我们家国里到现在也还不知道,站在共和派一边作战的⽩俄流亡分子要多得多。弗拉索夫的各师和冯一潘涅维茨的哥萨克兵团(“克拉斯诺夫兵团”)是由苏联公民组成的,而 ![]() 但是,按照斯大林的逻辑,任何一个在国外住过的苏联人都应当关进劳改营,这些流亡分子怎能避免这种命运呢?在巴尔⼲,在中欧,在哈尔滨,苏联军队一到,立即逮捕他们,从寓所里抓,在街上抓,像抓国內的人一样。暂时只抓男人,而且暂时还不是所有的男人,只是那些有过政治表现的人(他们的家属过了一阵子被递解到俄国的流放地,有的就留在保加利亚、留在捷克斯洛伐克)。在法国,先是把他们接纳为苏联公民,举行隆重仪式,献花,接着条件舒适地送回祖国,到达之后才动手把他们胡噜进去——在处理海上的俄侨方面时间拖得久些——在四五年手还伸不到那里去。但苏联府政派了一个代表到那里,宣读了最⾼苏维埃主席团的法令:宽恕一切流亡分子。是啊,怎能不相信呢?府政总不能说瞎话吧!(不管真的是否有过这一条法令,——至少它对机关是没有约束力的)。海上的俄侨⾼兴得不得了。答应他们的条件是,想带多少东西就带多少东西,想带什么就带什么(他们带了小汽车走,这对祖国会有用的),在苏联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工作当然是完全按自己的专业。从海上把他们装上了轮船。轮船的命运就已经是各不相同了:有些轮船上不知为什么完全不供伙食。从纳霍德卡港(古拉格的一个主要递解站)下船以后的命运也是各不相同。几乎把所有的人都装上了货运列车,像犯人一样,只是还没有严格的押解队和警⽝。有的给运到适于居住的地方,运到城市,真的让他们在那里住了两三年。另一些用列车直接送到劳改营,在外伏尔加地区的森林里的什么地方把他们卸下来,搬着⽩⾊大钢琴和花篮走下⾼峻的路基斜堤。从四八到四九年,那些幸存的远东归侨一股脑儿都被关了进去。 当我还是九岁的孩子的时候,对于读当时在我国书亭里随便实的B-B-舒利金的蓝⽪小书的趣兴,超过读儒勒-凡尔纳。这是从那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世界来的声音,因而就是用最奇妙的想象力也不能推测到,过了还不到二十年,作者和我的脚步会以看不见的虚线在大卢宾卡的无声走廊里 ![]() 我同博尔希骑兵大尉和马里尤什金上校一起作过体格检查,他们皱巴巴的暗⻩⾊⾚裸⾝体的惨相永远留在我的眼前,那已经不是活人的⾁体而是两具⼲尸。他们是在快进棺材前被捕的,从几千公里以外把他们押到了莫斯科,这里,在一九四五年,以最郑重其事的方式对他们在一九一九年的反苏维埃权政活动进行了侦查! 侦查和审判方面的不合理现象成堆,我们对这些已经看得很习惯了,以至不再去区别它们的等级。这个骑兵大尉和这个上校是沙俄军队的基⼲军人。当电报传来消息说在彼得格勒皇帝已被推翻的时候,他们两人的年纪都已四十开外,他们在效忠沙皇的誓言下在军队里已经服务了二十年,现在硬着头⽪(也许在心里暗暗说:“滚蛋吧!垮台吧!”)又向临时府政宣了誓。此外没有旁人要求他们向别的什么方面宣誓效忠,因为军队都瓦解了。他们不喜 ![]() 然而,在一九四五年在我们的司法中心,他们被控犯有;以颠覆工农苏维埃权政为目的的行为;武装侵⼊苏维埃领土(就是说,当有人在彼得格勒把俄国宣布为苏维埃的时候,他们没有立即离开这个家国);帮助际国资产阶级(他们梦里也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在各种反⾰命府政任职(就是在他们一生从属的那些将军手下任职)。第五十八条的所有这些分条(l、2、4、13)都是属于一九二六年,即国內战争结束后的六七年才通过的刑法典的內容!(法律追溯效力的经典的和丧尽天良的范例)此外法典第二条指明,它只适用于在苏俄领土上拘捕的公民。但是家国 全安机关的铁手从欧亚所有家国里把十⾜的非公民一个个地揪了出来。关于时效我们就更不用说了:关于时效有一条灵活规定,即它不适用于第五十八条(“为什么要算老帐呀?…”),时效只适用于那些消灭本国同胞比整个国內战争所消灭的多出许多倍的自己家里培养的刽子手。 马里尤什金对过去的事情总算还记得清楚,关于从诺沃罗西斯克撤退的详细情形还能说得出来。但博尔希好似又返回了童年,他天真地嘟嚷着说,他怎样在卢宾卡庆祝了复活节:复活节前整整两星期他只吃半份口粮,把另一半留下来,逐渐用新鲜的倒换发硬的。就这样为了开斋他积蓄了七份口粮,于是复活节他就大吃了三天。 今天对他们起诉和审判——丝毫不证明以往他们有什么罪行。这仅是苏维埃家国的复仇行为:为了他们在四分之一世纪以前曾反抗过共产主义,尽管从那时以来他们一直度着有家难归的流亡者的坎坷生涯。 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亚谢维奇上校不同于这些流亡分子中的束手无策的木乃伊。对于他来说,国內战争结束后反布尔什维主义的斗争显然并没有结束。他通过什么进行斗争,在何处和如何进行——他没有讲给我们听。但是好像在监室他仍有继续战斗的感觉。在我们大多数人脑子里,概念混 ![]() ![]() ![]() ![]() ![]() ![]() 我们大家都为我们所遭遇的事情感到吃惊,他却觉得周围发生的事情都在意料之內——正因如此,他在监室中是完全孤独的。 我一年后才理解了他在监狱中的行为:我又回到布蒂尔卡,在七十个监室之中的一间里我遇见了亚谢维奇的一些年轻的同案人,他们都已判了十年和十五年。在一张卷烟纸上印着他们整个集团的判决,不知何故却落在他们手中。名单上的第一名就是亚谢维奇,给他的判决是—— ![]() 在流亡分子中间也有我的一个同龄人伊戈尔-特朗科。我同他 ![]() ![]() ![]() ![]() 通过他的生活设想一下在国外的我这一代同胞的情况,使我感到強烈的趣兴。尽管家庭收⼊颇为有限甚至十分拮据,他们仍是在良好的家庭督导下长大的。他们都受到完美的教育,并尽可能地得到了深造的机会。他们是在不知道恐惧和镇庒的环境中成长的,虽然在他们还没有壮大以前,各种⽩ ![]() ![]() ![]() ![]() 我们一起在板铺上躺过了许多时间。我尽可能地理解了他的世界,这个会见向我揭示了(以后其他的会见也证实了)一个观念,即內战时期相当大一部分精神力量的外流,从我国带走了俄罗斯文化的一个大巨而重要的分支。而每一个真正热爱俄罗斯文化的人都将力求使这两个分支——本国的和国外的——重新结合起来。只有那时,它才是完全的,只有那时,它才能显示出健康发展的能力。 我幻想着活到这一天。 人是软弱的,软弱的。归 ![]() ![]() ![]() 囚犯们关于阿尔泰的憧憬——是否是旧时农民对它的憧憬的继续?在阿尔泰曾经有过所谓內阁的土地,因为这个缘故,它与西伯利亚其他地方有所不同,对移民在长时间內是比较不开放的——但农民们最向往的正是上那里去(并且不断地向那里移居)这种持久的传说是否由此而来的呢? 啊,往这个安静地方躲起来吧!听听雄 ![]() ![]() ![]() 那一年的舂天本⾝就呼唤着人们的善心:它是如此浩大的战争结束的舂天!我们看到,数以百万计的我们这样的囚犯正流⼊监狱,还有大大超过此数的囚犯在劳改营中等着我们,取得空前伟大的世界 ![]() 但是——对于善心需要有理智。 我们中间少数头脑清醒的人说什么四分之一世纪以来,从未对政治犯实行过大赦——而且永远不会,我们听不进去这类丧气话。(一个 ![]() 在罗曼诺夫皇朝三百周年纪念⽇曾经大赦了许多政治犯。在取得了一个世纪甚至超过一个世纪规模的胜利后,难道现在斯大林的府政还将这样斤斤计较地记仇,还将对自己每个小小公民的每个差错和失⾜那么念念不忘吗?… 一个简单的真理,但要悟出它也需要 ![]() 波尔塔瓦的胜利对俄国是一个不幸:它引起了两个世纪的极大紧张、破坏、不自由——以及一次又一次的新战争。波尔塔瓦的失败却使瑞典人得救:失去了打仗的愿望后,瑞典人成了欧洲最繁荣昌盛和自由的民族。 我们已经那么习惯于为我们对拿破仑的胜利而自豪,以至忽略了一个情况:正是由于这个胜利,农民的解放才没有早半个世纪发生(法国的占领对俄国并非一种现实的可能 ![]() 那年舂天我们相信大赦——这毫不新鲜。你同老囚犯们谈谈就清楚:这种对仁慈的望渴和对仁慈的信仰从来没有离开过监狱的灰⾊墙壁。十年接着十年,各种来源的囚犯总是期待、总是相信:要么会有大赦,要么会有新的法典,要么会有对案件的普遍复查(而且传闻总是得到机关的巧妙谨慎的支持)。十月⾰命的某个周年,列宁的纪念⽇和胜利纪念⽇,红军纪念⽇或巴黎公社纪念⽇,全俄央中执行委员会的每届例会,每个五年计划的结束,最⾼法院的每次全会——凡是囚犯的想象力能为期待着的解放天使下凡安排的⽇子都安排到了。而且囚犯们的成分越是希奇古怪,囚犯来源之广泛越是离奇荒唐,——他们也就越多产生对大赦的信仰,而不是头脑清醒的估计。 所有的光源都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与太 ![]() ![]() 一九四五年舂天,每个新来的人一进监室,大家首先就问他听到过什么关于大赦的消息没有?如果两三个人拿着东西从监室被带走——监室里的行家们马上对照他们的案情推断说,他们的案情最轻,当然是带去释放的。这就开始了!在厕所里,在澡洗房里,在囚犯的邮局里,我们的积极分子到处找寻大赦的痕和记载。突然,在布蒂尔卡澡洗房著名的紫⾊前室里,我们于七月初读到了用肥皂在比人头⾼得多的地方的紫釉砖上写的预言(说明是站在别人肩上写的,免得很快被擦掉): “乌拉!七月十七⽇大赦!” 我们是多么兴⾼采烈呀!(如果他们不确实知道,就不会写出来!)心脏、脉搏、⾎ ![]() ![]() 但是——对于善心需要有理智… 七月中旬,我们监室中的一个老头儿被走廊看守派去打扫厕所,在那里,看守同情地望着他的一头⽩发,私下(如有第三者在场他未必敢说)问他:“老爷子,犯的是哪一条?”家里老少三代为他哭泣的老头儿心里一阵⾼兴:“五十八条。”看守叹口气说:“不在里面。”瞎说——监室里一致断定——这个看守 ![]() 在这监室里有一个年轻的基辅人瓦连金(姓不记得了),他有着一对大大的女人似的漂亮眼睛,侦查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他无疑是一个预见者,这个本领也许只是在当时的奋兴状态下产生的。不止一次,他早上在监室里走一圈,指指这个指指那个:今天你和你将被带走,我梦见了。果然他们给带走了!正是他们!话又说回来,囚犯的心灵是那么倾向于神秘主义,以至见到预言的应验几乎不觉得奇怪。 七月二十七⽇瓦连金走到我⾝边说:“亚历山大!今天是我和你了。”接着向我讲了一个带有监狱梦境一切特征的梦:混浊的小河上架着一座小桥,十字架。我开始收拾起东西,真地没有⽩做:在喝了早茶以后就把我和他叫走了。全监室以热闹的良好祝愿 ![]() 你可以真心地不相信这个,不允许自己相信,你可以说几句笑话挡回去,但是,地球上最热不过的一把火红的铁钳突然夹紧你的心:要是真的呢?… 从不同的监室里提出来二十来个人,起先把我们带进澡洗房(在每个生活的转折点上囚犯首先应当经过澡洗房)。在那里我们有一个半小时光景的时间去猜测和思考。然后,热出了一⾝大汗、遍体感到舒服的我们——被带过布蒂尔卡內院的一个苍翠的小花园,那里的鸟儿(多半只是⿇雀)叫得似乎要震破我们的耳鼓,树木绿得使不习惯的眼睛感到难以忍受地鲜明。我的眼睛从来没有像在那个舂天里那样強烈地感受到树叶的绿⾊!我一生中从来没有看到过比布蒂尔卡小花园更接近于天堂的东西,而沿沥青小道走过这个花园从来也没有超过三十秒钟! 把我们带到了布蒂尔卡“车站”(接收和发送囚犯的地方;名称很中肯,而且那里的主要前厅颇像一个不错的候车室),赶进了一间宽敞的大隔离室。里面光线半明半暗,有清洁的新鲜空气:它唯~的一扇小窗开得很⾼,不带笼口。它就向着那个 ![]() ![]() 我们大家都是属于特别庭管辖的。如此说来,我们的案子全是区区小事。 三个小时谁也没有来管我们,谁也没有来开门。我们在隔离室里走来走去,走累了就在瓷砖砌面的长椅上坐下来。而树枝老是在窗孔外晃呀,晃呀,⿇雀发了狂似地对叫着。 突然,门轰隆一声打开了,传唤我们中间一个三十五岁上下的安静的会计出去。他走了出去,门又锁上。我们更加起劲地在我们的匣子里来回走动,像热锅上的蚂蚁。 又是开门的响声,传走了另一个,送回原来那个。我们向他拥过去。但这已经不是他了!他脸上的生命停止了,他睁开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他恍惚地在隔离室的光滑地板上摇摇晃晃地移动。他受到脑震 ![]() “什么?什么?”——我们屏息地问(如果他不是刚坐过了电椅,那至少已经向他宣布了死刑判决)。他用宣告宇宙末⽇来临的那种声调挤出了两个字: “五!年!” 门又响了——回来得那么快,好像上厕所去解了个小手。这个人喜气洋洋地回来了。显然是把他释放了。 我们怀着失而复返的希望聚集在一起问:“怎样?怎样?”他甩了一下手,笑得 ![]() “十五年!” 这真是太荒唐了,荒唐得难以马上相信。 Www.TTccXS.cOM |
上一章 古拉格群岛 下一章 ( → ) |
古拉格群岛免费阅读是由网友共享获取,是作者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不遗余力撰写的一部情节声情并茂的佳作,古拉格群岛小说网为您提供小说古拉格群岛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