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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九州·华胥引 作者:唐七公子 | 书号:41955 时间:2017/9/24 字数:1688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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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之后,我见到君师⽗为我安排的主顾,姜国镇远将军沈岸的夫人,沈宋氏宋凝。说主顾也许并不妥当,因终究不知是她从我这里买一个美梦还是我从她那里买一条![]() 这是城外的别院,传说镇远将军沈岸和夫人不睦,宋凝自两年前就搬来别院修养,此后再未回过将军府。两年间,发生许多事情,诸如沈岸纳妾,诸如宋凝染病。总之,宋凝的⾝体越修养越糟糕,如今,终于修养得快要死掉。 来 ![]() 老仆领着我穿过两进长廊,穿过大片扶苏花木,边走边介绍,这些花木是从何处运来,拥有如何的奇香,我却完全不能闻到。绕过一片莲塘,踏⼊莲塘上的⽔阁,四周皆垂了帷幔挡风,躺在藤 ![]() ![]() ![]() 风吹起帷幔,已是五月的天。将军夫人放下书来,咳了一声,静静看着伏卧在地的小⻩,半晌,柔声道:“多温顺的一头虎,未出嫁时,在家乡,我也养过一头小狼崽。”她和我比划:“这么大。”手指像兰花一样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形状,画完顿了会儿,头摇笑了笑,笑罢抬头看我,眼角神⾊不置可否:“你就是君拂?君师⽗口中那位能助我实现心中夙愿的君拂?” 我说:“对。”说对这个字时,其实不能反应君拂是谁。这说明我不是个喜新厌旧之人。我做了十七年的叶蓁,对这个名字 ![]() 她将手指搭在藤 ![]() ![]() 我坐在小⻩背上,正⾊看她:“我不知道,但你终归是要说给我听的。”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可我不是来帮助你,只是来做一笔 ![]() 她说:“哦?”我点头:“若你选择离开这个梦,我一个子儿不要,但若你选择梦中…” 她微微弯了眼角:“若我选择梦中,君姑娘你待怎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若你选择梦中,就把尘世的 ![]() 她一双秀致的眉跳了跳,旋即望向⽔阁上空,良久,突兀地笑了一声:“好。” 这一天,我没能如小蓝所愿早去早回,在⽔阁中待了大半⽇。因宋凝讲给我一段故事,那是她的心魔,她想要修正这段故事,哪怕只在梦中。当然这纯属自欺欺人,她因不懂得自欺,才望渴一个梦境令她骗过自己。 四檐的帷幔被挑起来,远处是落⽇湖光。她就着茶⽔饮下我几滴⾎,⾎ ![]() 她在湖光里慢慢回忆,而我透过跳动的华胥调,一幕一幕,看到她的过去。她说:“君姑娘可曾听说,我虽是姜国将军的 ![]() 花一样的年纪里,黎国大将军宋衍的妹妹宋凝在姜黎两国的场战上邂逅沈岸。那时,沈岸沈将军是姜国最年轻的少年将军,有冷峻的眉目,了不得的⾝手,百战百胜的赫赫威名。 宋凝出⾝武将世家,自小被当作男儿教养,一柄红缨 ![]() ![]() ![]() ![]() 这话原本不过说说而已,表示她基本上并不纠结被丞相二公子嫌弃这等事。但时隔不久,果然遇到命中注定的英雄,就在那一年,那个冬天。英雄骑着黑⾊的马,执一把八十斤的重剑,姓沈名岸,字泊舟。 那是黎庄公十七年的严冬,大漠冻雪,黎姜两国 ![]() ![]() 终于这一天,大雪纷飞,两军对战在桑 ![]() ![]() 这一场武勇的单挑,宋凝的 ![]() 宋凝爱上沈岸,因他打败了她。这也是后来比武招亲不得不流行的原因——世上強大的姑娘越来越多,強大的姑娘们在寻找夫君时基本上都用的一颗独孤求败的心。你想得到她,就先打倒她。你若打倒她,就必须得到她。如果你打倒了她又不愿意得到她,就会演变成一篇 ![]() 总之,紫徽 ![]() ![]() ![]() ![]() 沈岸在宋凝心中矗成一座巍峨的⾼山。黑⾊的战马,月⽩的战袍,挥起剑来既快又准,绝不在女子的臂弯中蹉跎人生,她想,这才是她心中的英雄,可惜,是敌国的英雄。 但英雄也有落魄的时候,且总有落魄的时候。历代当得上名将二字的俊杰们皆是如此,不是曾经落魄,就是正在落魄的道路上。于是,沈岸遇到宋凝,此后走在了落魄的道路上…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这么说不好,显得宋凝太扫把星。沈岸大败于苍鹿野这事着实与她无关,军事学家们分析很久,能找到的最可靠的理由是沈岸的八字说他那一天不宜出行。 苍鹿野一战,沈岸败在黎国大将军宋衍的手下,所带的五千精兵全军覆没,自己也⾝中数箭,负险战死。黎明时,宋衍的海东青穿过绿洲戈壁,扑腾着翅膀落在宋凝手中,宋凝从海东青的爪子上取下装着军情的竹筒,手一抖,巴掌大的丝帛掉进泥⽔,字迹模糊成一道恻恻的 ![]() 宋凝带上伤药跨马奔出营地。她想,若他没死,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救活,若他战死,就让她找出他的尸骨将他亲手安葬,他不能成为大漠里无主的枯骨。他是让她动心的第一个人,和黎国王都里那些醉生梦死的纨绔们都不同的一个人,一个真正的男人。其实她怎么知道他是真正的男人,她也没有试过,一切都只是想象。她却在想象中更加地爱上沈岸。 ![]() ![]() ![]() ![]() 苍鹿野在前方出现,⾎污被过往风沙掩蔵大半,像这场战已被丢弃很久,只是空气中浓重的⾎腥味让人明⽩,它还是一个崭新的修罗场。姜国人的尸首将苍鹿野铺成黑庒庒一片,下马随便一踩,也能踩到破碎的尸块。 宋凝徒手翻开两千多具尸首。这已可看出她和沈岸无缘。倘若有缘,就该第一个便翻到沈岸。但她仍然坚定不移,估计觉得必须翻出他才不虚此行,可能是这种执着的精神终于感动上天,翻到第两千七百二十八具时,她抹净面上満是⾎污的男子的脸,看到英俊的眉眼,她紧紧抱住他,哽咽出声:“沈岸。” 宋凝没有盲目猜错,英雄们总在该死的时候命不能绝,沈岸还活着。她抱着他听到他被触动伤口时无意识哼出的一声,心中敲过一把千斤的重锤,泪⽔顺着脸颊淌下:“我就知道,我是应该来的。”彼时他们坐在大堆尸体当中,沈岸基本没有知觉。即便在场战上也是一副微笑表情示人的宋凝,捂着自己的眼睛哭得満脸是泪。 宋凝救下沈岸。她幼时在府中学过岐⻩之术,只可惜这方面天赋有限,出师时也只能勉強医治轻度伤寒,让她的师⽗很伤感。沈岸的伤是药圣百里越也未必能治好的重症,在硬件设施和软件设施都极度匮乏的情况下,宋凝居然没把沈岸弄死,反而令他渐渐好转,只能说是她的诚意再一次感动了上天…但沈岸一双眼为风沙所伤,暂时不能复原。他坐在苍鹿野近旁一座雪山的山洞中轻轻摩梭自己的剑,淡淡对宋凝道:“请问,相救在下的,是位姑娘还是位公子?” 宋凝始终没让沈岸知道自己是个姑娘还是个公子,黎国大军踏平苍鹿野,灭了沈岸五千精兵,她想沈岸一定很恨黎国人,她怎能让沈岸知道自己是黎国的宋凝。 但天意难测,那夜一,沈岸伤势发作,畏寒至极,不论在洞中升多少摊炭火也没用,她瞧着又急又心疼,沉思很久,终于使出古书上记载的一个古老法子,除下了⾝上的⾐裳,靠近他,和他紧紧抱在一起。洞中四处都是炭火,烧得洞壁上薄薄一层积雪化成⽔,顺着洞沿滑下来,滴答,滴答。沈岸清醒过来,猛地推开她,她像树袋熊一样搂着他,他推的力越大,她越是贴得紧。他无奈开口:“姑娘不必为在下毁了一⾝清⽩。”她心中好笑,用手指在他 ![]() ![]() ![]() ![]() 沈岸自这夜一发寒之后,情势急转直下,终⽇昏睡。宋凝手中伤药告罄, ![]() ![]() 三⽇里不眠不休,她背着沈岸奇迹般穿过雪山,来到雪山背后镇上的医馆时,已是満手満脚的⾎泡,放下他许久,也不能将 ![]() 沈岸仍在昏睡。 宋凝近十⽇未回营地,宋衍早已急得跳脚,派了手下将领四处寻她。她刚到这小镇就看见兄长的下属,自知不能待得长久,将随⾝一枚⽟佩摔做两半,用红丝线穿了其中一半挂在沈岸脖子上,自己留下另一半,以此作为信物。她将沈岸托付给医馆里一对爷孙,留下五个金珠,缓缓道:“这是你们姜国的将军,治好他,你们的王定有赏赐。”上了年纪的老大夫一下子跪倒在地,一旁的哑巴孙女扶住他,一只手打着宋凝看不懂的手势。 她的手滑过沈岸的睫⽑,他脸⾊苍⽩,睡得很沉,并不知道她要离开。 她说给我听这段故事,她记忆中没有的那些,我却看到。 就在宋凝离开后的第三⽇,沈岸在雨夜中醒来,他的眼睛经药⽔洗涤,已然清明。老大夫的哑巴孙女坐在他 ![]() 哑女一张清秀的脸霎时通红,咬着 ![]() 他看了看四周:“是在医馆么?你坐过来些。” 哑女绯红着脸坐得过去些。 他微微皱眉:“你不会说话么?” 她迟疑点头。 他握住她的手:“怪不得一直以来都不曾听过你说话,原是不会说。” 她微微抬眼看他,又不好意思低下头,却没有将手菗开。 黎庄公十八年舂,姜国战败,以边境两座城邑请和,黎姜两国立下城下之盟。盟约订立不久,黎庄公将大将军之妹宋凝收为义女,封敬武公主,谴使前往姜国向姜穆公提亲,意 ![]() ![]() 直到送亲的队伍启程,宋凝也没收到沈岸的回信。但这件事无伤大雅,顶多是一个不谐和的小揷曲,因主流毕竟是很谐和的,主流就是沈岸答应了黎庄公提出的这桩婚事。宋凝在心中反复推论,觉得第一,沈岸亲口提出的要娶自己;第二,沈岸亲口答应的姜穆公会娶自己,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他都十分配合,此事已然万无一失。 没想到终有一失,却是天意。这是个很玄的说法,但不玄似乎不⾜以说明命运的 ![]() ![]() 洞房夜里,圆月挂于枝头,浮云铺在天际,喜烛映照出重重花影。宋凝酝酿半天感情,要在沈岸揭开盖头时给他最明 ![]() 宋凝微微偏头看着他,笑中溢出流彩的光。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是她 ![]() ![]() ![]() ![]() 她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抬头道:“嗯?” 他眼中寒意凌然:“我听说,是你哥哥向黎公提的议,让你我结亲。为什么是我?就因我曾在场战上胜过你一次?宋凝,难道此前你们没有打听过,我已有未婚 ![]() 她喃喃:“可你说你要娶我。” 他冷笑一声:“终究我也是为人臣子,主上拿萋萋的 ![]() ![]() 她望着他:“我没有想从你那里要求什么,我只是…” 他蓦然打断她的话:“那便好。” 他拂袖踏出新房,喜 ![]() ![]() ![]() 第二⽇,宋凝前去向老将军夫人请安,听婢女们咬⾆头说将军昨夜宿在荷风院,荷风院中安置着柳萋萋,萋萋姑娘。她想,晴川历历汉 ![]() 她听说萋萋给将军做的⾐,针脚绵密,绣的翠竹栩栩如生。 她听说萋萋给将军煨的芙蓉莲子羹,用荷池里结的第一塘莲子,熬出的汤清香扑鼻。 她听说萋萋虽不会说话,却时时能逗得将军开心。 宋凝对此事的看法其实这样,柳萋萋原本该是沈岸的 ![]() ![]() 她常听到柳萋萋如何如何。 她虽已想通,并致力于将自己的爱情往“我爱你,与你无关”这个方向发展,但其实并不想见到柳萋萋这个人。可有些事不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连天启城中的皇帝也不能想生一个儿子,他后宮里的妃嫔就立刻善解人意地给他生个儿子。生儿生女还是生个叉烧包,这些事,冥冥中都有注定。包括从没有午后散步这个好习惯的宋凝有一天突然跑去后花园散步。于是那一⽇莺啼燕啭,花拂柳,柳依岸,于是那一⽇,她碰到传说中的柳萋萋。 故事总有前情,前情是宋凝在花园中拾到一块⽟佩,⽟佩用金箔镶嵌,拼得如完璧,中间却有一道清晰的裂痕。她拾起来眯了眼睛对着⽇光端详很久,确定是去年隆冬时节别离沈岸时被自己摔碎的那块。有女子匆匆到她面前,伸出葱段般的手指,一手指着⽟佩,一手指着自己。她抬起头来,女子看清她的容颜,一张脸陡然苍⽩。她想她在哪里见过这女子,微风拂过,拂来一阵淡淡药香,这药香令她陡然想起雪山背后的小医馆。她握着⽟佩,微笑看她:“你也在这里?沈岸他果然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你爷爷呢?” 女子哆嗦着嘴 ![]() 女子拼命挣扎着往后躲,背后突然传来沈岸的声音:“萋萋。” 萋萋。她一失神,手中的女子就被沈岸抢去,他护着她,像一颗参天大树护着⾝上攀附的藤蔓,容⾊温柔,姿态亲昵。抬眼看着她时,却是一脸的冷若冰霜。他责问她:“你在⼲什么?” 她答非所问,看着沈岸怀中的女子:“萋萋,你就是萋萋?”女子却不敢抬头。 沈岸蹙眉,目光停在她手中,一顿,冷冰冰道:“那是萋萋的⽟佩,你拿着做什么?” 她愣了一会儿,惊讶地望着他:“萋萋…的?什么是萋萋的?怎么会是萋萋的?”她上前一步,将手中⽟佩放到他眼前:“你有没有看过我给你的信?你忘了这是我给你的信物,你忘了在苍鹿野的雪山里,我们…” 她还要继续说下去,柳萋萋突然握住沈岸的⾐袖拼命头摇。 他眼中冷光闪了闪,不耐烦打断她:“苍鹿野一战,五千姜国人死在你们黎国箭下,姜黎两国虽已言和,可这一战的大仇,沈岸却没齿难忘。”他冷笑:“苍鹿野的雪山里,若不是萋萋救我,如今的沈岸,也不过是场战上一缕游魂,还能娶得了你黎国的敬武公主宋凝?” 柳萋萋仍在头摇,握着沈岸的手,泪⽔顺着眼角滑落,濡 ![]() 宋凝不能置信,嗓音从喉咙里飘出来:“怎么会是她救了你,救你的…明明是我。”她以为她说清楚,他就能明⽩,其实是⾼估了他的理解力。因世事并不似这样,沟通不是有沟就能通,也许事先被人放了鳄鱼在沟里,就等你涉⽔而过时对你痛下杀手。 他看她的眼神里満是嘲讽:“你在胡说什么?你救了我?宋凝,我可从未听说你懂岐⻩之术。救我的女子医术⾼明,不会说话,那是萋萋。你以为萋萋说不了话,我就能听信你一派胡言 ![]() 她无法向他证明,因她当初救他基本上全靠上天垂怜。而如今,明显上天已经变心,转而垂怜了柳萋萋。 她想他没有看到那封信,信其实送到何处她已明⽩,如今再纠结此事毫无用处,只是心中不甘,哪怕沈岸不爱她,有些事,她总要让他明⽩,可她说什么都是错,她做过种种努力,沈岸不给她机会,这实在是一个严谨的男人,半点空子都钻不得,着实令人悲愤。 她不再尝试向他解释,他看她的眼神都是冰,他从不肯好好倾听。起初她心中难过,又不能流下泪来,常常抱着被子,一坐天明。在长长的夜里,想起他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柔声对她说:“若姑娘不嫌弃,待在下伤好,便登门向姑娘提亲。”那是唯一美好的回忆。她看来刚強,终归是女子,越是刚強的女子,越是要人珍重,过刚易折即是如此。 只是没有想到,新婚不过三月,沈岸便要纳妾。 纳妾其实无可厚非,大胤风俗即是这样,由皇帝带头,臣民纷纷纳妾,你纳我也纳,不纳不行,纳少了还要被鄙视。因君玮 ![]() ![]() 宋凝将这桩事挡了下来,借的黎庄公的势,黎国的国威。 她坐在⽔阁之上,一塘的莲叶,一塘的风,塘边有不知名老树,苍翠中漫过晕⻩,是 ![]() 她放下手中书卷抬头看他,像回到未出阁前,场战上永远微笑的宋凝,声音沉沉,颊边却攒出动人梨涡:“我想要什么?这句话问得妙,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是有些东西,柳萋萋她不配得到。” 他冷声答她:“你容不下萋萋,可知我又容得下你。” 她颊边梨涡越发深:“沈岸,你没有办法不容我,终归我们俩结亲,结的是黎国同姜国的秦晋。” 他脸上有隐忍的怒意:“新婚当夜我们便有约定,你我本该井⽔不犯河⽔。” 她看着自己的手,语声淡淡:“其实本也没有什么,只是看着你们这样恩爱,而我一个人嫁来这里,孤孤单单的,很不开心。” 他拂袖冷笑:“宋凝,你还记得当初是谁提的这门亲?” 他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不见,半晌,她低头打开手中书卷,风拂过,一滴泪啪一声掉在书页上,墨渍重重化开。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若无其事另翻了一页。 不久,与姜国隔河相望的夏国国君薨逝,公子庄沂即位。两月后,夏国新侯庄沂以姜国援助夏国叛贼为名,举兵攻姜国。姜穆公一道令旨下来,沈岸领兵 ![]() 四月芳菲尽,天上一轮荒寒的月,宋凝在窗前立了半宿,看着月亮沉下天边。她终归还是不能让他在场战上死去,他不是可意的夫君,但半年前她一眼就看中他,他是她心中的英雄。有些人没什么恋爱经验,情怀浪漫,一眼万年,说的就是宋凝。 寅时,她将陪嫁的战甲从箱中翻出,取下 ![]() 她容⾊淡淡:“在荷风院?” 婢女垂着头不敢说话。 她将丝帛包好的护心镜 ![]() 沈岸踏进院门,天未放亮,院中几个灯笼打出朦胧的光,他的⾝形被笼在一层晕⻩的光影中。她听到他的声音,就响在她⾝后,僵硬的,冷冰冰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转⾝,亭亭立在那儿,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笑了一声。笑意未达眼睛,只是她一贯表情。 她递给他手中布裹:“没什么,听说你要出征了,过来把这个青松石做的护心镜拿给你,这镜子比寻常护心镜坚固许多,前前后后救了我不少次 ![]() 他微微皱眉,看着她,半晌,道:“我听说,这护心镜是你哥哥送你的宝贝。” 她抬起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哦,你也听说过?说是宝贝,那也须护得了人的 ![]() ![]() 他端详着手中碧⾊的护心镜,像一片铺展的荷叶。她颔首 ![]() 她看他握住她袖口的手,视线移上去,到襟边栩栩如生的翠竹。她笑盈盈的:“什么?” 他放开她⾐袖:“我若战死,你可改嫁。” 她做出低头沉思的模样,半晌,道:“啊,对。” 她抬起头来,颊边梨涡深得 ![]() 她走得匆忙,终于能留给他一个背影,端正的、⾼挑的、亭亭的背影。他握着那绿松石的护心镜,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沈岸离家两月。 八月中,丹桂馥郁,荷风院传来消息,说萋萋姑娘有孕了。老将军和夫人相顾无言。柳萋萋算是沈府的客人,家中女客孕怀,怀的是自己儿子的种,这倒也罢了,居然还是当着儿媳妇的面怀上的,着实让二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宋凝前去请安时,老夫人隐约提了一句:“终归让沈家的子孙落在外头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宋凝含笑点头:“婆婆说的是。” 月底,城外瞿山上的桂花开得漫山遍野,宋凝望着远山,与陪嫁过来的婢女侍茶淡淡道:“邀着萋萋姑娘,明⽇一同去瞿山赏桂花罢。” 侍茶将帖子送到荷风院,柳萋萋接了帖子。 第二⽇,宋凝轻装简行,只带了侍茶。侍茶一只手挽了个点心盒子,另一只手挎了个包袱⽪。相对宋凝,柳萋萋隆重许多,坐在一顶四人抬的轿子里,前后还跟了荷风院里两个老嬷嬷外带屋里屋外四个婢女。 宋凝笑道:“赏个桂花罢了,这么多人,⽩⽩扫了兴致。” 打头的老嬷嬷幽幽道:“夫人有所不知,将军⽇前来信,要奴婢们好生照看萋萋姑娘,萋萋姑娘已是有了⾝子的人,奴婢们半点怠慢不得。” 宋凝打着扇子不说话。 侍茶轻笑:“瞧嬷嬷说的,怠慢不得萋萋姑娘,便怠慢得我家公主。说句不好听的,在我们黎国,倘若公主坐着,底下人就不敢站着,倘若公主站着,底下人不得公主恩典,便都得跪着,这到了你们姜国,倒全反过来了,我家公主今⽇徒步登瞿山,你家姑娘却能坐轿子,你们姜国的礼法是这样定的?” 老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菗打自己耳巴子。 轿帘掀开,柳萋萋急步下轿护住老嬷嬷,带药香的一双手打出婉转漂亮的手势,老嬷嬷在一旁战战兢兢解释:“姑娘说她不坐轿了,方才是她不懂事,她跟着夫人,一路服侍夫人。” 瞿山⾼耸⼊云,整整一天披荆斩棘的山路岂是一个孕妇可以负荷,回府当夜,便听说柳萋萋下⾝出⾎不止。第二⽇一大早,有消息传来,说柳萋萋腹中胎儿没保住,流掉了。侍茶担忧道:“倘若将军生气,可如何是好。”宋凝倚在窗前看书,抬手让她换了壶新茶。院中桂花袅娜,桂子清香扑鼻而来。 柳萋萋丢了孩子,归 ![]() 可终有那么一个人,容不得她不见。那是她命中的魔星。她为他卸下战甲,披上鲜红嫁⾐,用了一生的柔情,千里迢迢来嫁给他。可他不要她。 九月中,凯旋之音响彻姜王都,沈岸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宋凝坐在⽔阁边喂鱼,半晌,抬头问侍茶:“他回来了,你说,他会杀了我吗?”侍茶手中的杯子啪一声落在地上,宋凝笑出声来:“我⾝手虽不及他好,倒也不至于轻轻松松就叫他取了我的命,大不了打个两败俱伤,你不必担忧。”侍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主在这里过得不快活,侍茶看得出来,公主很不快活。为什么我们不回黎国,公主,我们回黎国罢。”宋凝看着莲塘中前仆后继抢吃食的鱼群:“这是国婚,你以为想走就走得了么?” 所有的不可挽回都是从那个夜晚开始。我这样说,是因为我看到事情全貌,看到宋凝的生命由这一晚开始,慢慢走向终结。将她推往死地的,是她的爱情和沈岸的手,他携着风雨之势来,⾝上还穿着月⽩的战甲,如同他们初见的模样,可眼中分明有熊熊怒火,有如死地归来的修罗。 她终归敌不过他,不过两招,他的剑已抵住她喉咙,她慌忙用手握住剑刃,剑势一缓,擦过她右手五指,深可见骨的口子,鲜⾎顺着剑⾝一路滑下,那一定很疼,可她浑不在意,只是看着自己的手:“你是,真的想杀了我?” 他冷声:“宋凝,你手里沾的,是我儿子的命。你 ![]() 她猛地抬头,眉眼却松开,声音庒得柔柔的:“那不是我的错,我也没生过孩子,我哪里就知道有了⾝子的人会如此不济,登个山也能把胎登落。你同那孩子无缘,却怪到我头上,沈岸,你这样是不是太没有道理了?”她说出这些话,并不是心中所想,只是被他 ![]() 她一番戏谑将他 ![]() ![]() ![]() ![]() 迟到九个月的圆房。 她试图挣扎,倘若对方是个文弱书生,她不仅可以挣开还可以打他一顿,但对方是位将军,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且最擅长近⾝格斗,她毫无办法, ![]() ![]() ![]() ![]() ![]() ![]() ![]() ![]() 但他在她耳边说:“你的痛,能比得上我的失子之痛么?宋凝,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只是我们从此两清。你知道两清是什么。” 空气中満是⾎的味道,我闻不到,但可以看到。她的指甲深深陷⼊他脊背,已不能哭出声,喑哑的嗓音 ![]() 宋凝的右手毁在这夜一,那本是拿 ![]() ![]() ![]() 宋凝和我说起那夜一,事隔多年,淡淡的眉眼中仍晕出痛苦神⾊,仿佛不能回忆。她不知道我其实已看到那一切,那一定是魔靥般的夜一。虽然我其实还不太明⽩魔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在君玮的小说里常看到这个词汇,大约是魔鬼的笑靥什么的简写得来。 这一幕的最后场景,是茫茫夜⾊中,秋雨淅沥, ![]() 沈岸没死成。那一剑固然刺得重,遗憾的是未刺中要害,大夫嘱咐,好好将养,不过三月便能痊愈如初。而两月后,宋凝诊出喜脉。柳萋萋收拾包袱,半夜离开沈府。第二⽇消息传开,沈岸拖着病体四处寻找,找到后另置别院,将柳萋萋迁出沈府,自己也长年宿在别院,不以沈府为家。 第二年六月,宋凝诞下一个男婴。 沈岸伸手抱起那个孩子,淡淡道:“你恨我。”他看着 ![]() ![]() ![]() ![]() 宋凝的儿子长得极像她,起名沈洛。 沈洛颊边有浅浅梨涡,两三岁就会背诵诗书上的⾼深句子。若实在遇到难题,背不出来也不让人提醒,只端坐在那儿,将肥肥的小手捏成个小拳头抵住下巴,用心思考。假如冬天,穿得太厚,做这动作未免吃力,但他为人固执,有始有终,不轻易换造型,可劲儿用小拳头去够下巴,顾此失彼,前前后后从小凳子上摔下来五六次,摔疼了也不哭,只爬起来自己 ![]() ![]() 这个很早,说的是他四岁的隆冬。 那⽇,沈岸带着女儿来沈府给老将军老夫人请安,小姑娘躲过仆从,一人在花园玩耍,遇到沈洛。两人不知为什么吵闹起来,拉拉扯扯,一不小心双双掉进荷塘,救上岸时虽无大碍,却因沈洛本就伤寒在⾝,被冷⽔一泡伤寒更深,连发了几夜的⾼烧,第三⽇天没亮,闭上一双烧得发红的大眼睛,顷刻便没了。 大约正是这件事,才将宋凝真正的庒倒。 我看到冬⽇暖 ![]() ![]() ![]() ![]() 沈岸随仆从出现在园中,宋凝正提着紫徽 ![]() 紫徽 ![]() ![]() ![]() ![]() ![]() 她抬头望他,像从不认识他:“为什么我儿子死了,你们却还能活着,你和柳萋萋却还能活着?” 此生,我没有听过比这更凄厉的诘问。 紫徽 ![]() 宋凝自此大病。 此后一切,便如传闻。 故事在此画下句点。今⽇的宋凝坐在⽔阁的藤 ![]() 我不是很敢苟同她这个说法,就如我爱慕言。我爱上他,着实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若他没有救我两命,我们只如红尘过客,不要说我主动爱他,就是他主动爱我我都不给他机会。而我既然爱上他,此生便不能给他时机让他伤害我,让我恨他。当然,这些全建立在我是个活人的基础上。而我此生已死,如今是个死人,这些坚贞的想法,也就只能是些想法,没事儿的时候想想,聊以罢了… 其实,在我看来,所有的悲剧都来自于沈岸太专情,若他不是如此专一的一个男人,完全能达到三人的谐和共赢,最后搞得你死我活,真是阿弥陀佛。 临别时,宋凝疲惫道:“如今想来,从头到尾,我爱上的怕只是心中一个幻影。” 我颔首表示赞同。 她轻轻道:“君拂,你能帮我做出心中这个幻影么,在梦中?” 落⽇西斜,余晖洒在荷塘上,一池残红。我算算时⽇,点头道:“给你两天时间,你看够不够,把尘世的事了一了,两⽇后,我们仍约在这⽔阁之上罢,我来为你织一个好梦。” wWW.tTcC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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