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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一个女人的史诗 作者:严歌苓 | 书号:38811 时间:2017/8/22 字数:288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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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小菲去海上之前,欧 ![]() ![]() ![]() ![]() 又是一个呆子行为,一条⾊的价钱和这封啰里啰唆的电报大概差不多。但小菲把那条用盐腌过的十斤重的长江鲥鱼拿出来,放到公公婆婆面前时,她发现两个老人都是一阵百感 ![]() 欧 ![]() ![]() ![]() ![]() ![]() 小菲到哪里都不拘束,但在这个家里她拘束极了。她觉得公公虽然不记恨儿子,对她的到来也周到接待,但她觉得缺了什么。缺了人情当中很重要的一味元素。她却一时说不出那是什么元素。似乎人和人、亲情和亲情相处的一道道手续,姿态、表情、话语——那些规定场景中的规定动作全都减免,减到了这场历史 ![]() ![]() ![]() ![]() ![]() 她发现公公唯一流露了一点人之常情是见到他孙女儿。女儿跟在小菲边上,一手拎着自己的塑料小⽪箱,一见到爷爷便愣住了,像一个小动物 ![]() ![]() 女儿却并不和爷爷亲热。小菲知道老两口在国外度过生学时代,便叫女儿上去拥抱一下爷爷、 ![]() ![]() 女儿一直用心地观察爷爷。在爷爷和小菲谈话时,她坐在小凳上,看得全神贯注。她好像看到自己⾝上冷静的那一半,而在小菲⺟亲⾝边,她是任 ![]() 等她的堂兄、表姐上楼来,小菲发现女儿把自己调整得和他们一模一样,礼貌而淡泊,不要求做孩子的特权。他们把她叫“妹妹”全家很快都把她叫“妹妹”了。 午餐也不因为小菲这样的稀客而弄得郑重其事,这是个星期天,但长辈晚辈各吃各的,三层楼开三桌饭,小菲和女儿自然和公公婆婆一块儿吃。嫂嫂是这家唯一懂得寒喧的人,午饭之前上楼来问:“菜够吗?要不要我烧点东西给弟妹吃?” 欧 ![]() ![]() 君子之 ![]() ![]() 老爷子谈到欧 ![]() 大姐同样不露声⾊地拿了几块⾐料和一张羊⽪,说她反正穿不出去,大学里一个比一个朴素,小菲不嫌弃就去做两套⾐服。 哥哥和嫂子稍为郑重些,送了小菲一 ![]() ![]() 小菲和团里人住在宾馆,不方便带女儿,就把欧 ![]() 小菲很难为情,叫女儿把化石还回去,老爷子淡淡一笑,朝小姑娘扬扬手,意思是:别烦了,就这么定了。 女儿一天看见大姑背了一个铜鼓似的⽪包,便说:“这是什么?真好看!” 大姑比爷爷还过分,立刻把⽪包给了小姑娘。小菲简直无地自容,把女儿叫到楼顶平台上,叫她“站好”!问她以后还向人讨东西吗?女儿站得笔直,反省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几年后小菲有机会和老爷子一起生活,她才彻底明⽩欧 ![]() ![]() 从海上回到家,府政对粮食、副食的紧缺有了解释。一是苏联 ![]() ![]() ![]() ![]() 好在老外祖⺟只会脾 ![]() “装聋作哑!你养了那么多伢子怎么都不管你呀?土埋到眉⽑了,还有这么大胃口!” 因为⺟亲和外祖⺟把副食和油都省下来,她们的耗粮量便大得惊人。⺟亲先是消瘦,渐渐浮肿,但她尽量把胃口庒制住。 外祖⺟却没有这份意志力,自己在 ![]() 小菲妈听了,有时候会突然跳起来,拿 ![]() “啊?”老外婆把耳朵又偏过来。 “又装聋了吧?” 这都是在欧 ![]() ![]() ![]() ![]() ![]() 在排练中小菲从来没感到如此体力不支。大哭大喊的情节,她几乎真晕倒。下了排练场,她无论什么地方就一庇股跌坐下去。一次她跌坐在一大圈铁链上,跌得生疼也无力站起来。她怎么受得比四凤还苦?一只手罩在眼睛上,她看见自己面前地板上两摊泪渍。 “小菲姐,你的绿⾖汤。” 这是剧团给主要演员的补助,每天排练后一缸子加古巴糖的绿⾖汤。小菲抬起脸,想给站在对面的人一个感谢的微笑,鼻子吹出两个大泡来。端着绿⾖汤的男演员是50年代中叶戏剧学院毕业生,头发厚厚的, ![]() ![]() ![]() “偷喝我绿⾖汤了吧?”小菲吹着鼻涕泡笑问陈益群。她觉得他这时出现正合时宜。 “谁偷喝了?我还把我的一份添给你了呢!”陈益群一认真就更孩子气了。 小菲感 ![]() “今天我词都说错了!”陈益群两眼晶亮,一次淘气之举幸免了惩罚似的“不过你们谁也没发现。平常你对别人的词也记得特清楚!” “有时候好演员会即兴发挥。” “这样的著名剧作可不行。曹禺先生的每个字都得是钉子钉在那儿。”陈益群坐下来,紧挨着小菲坐在链条上。 “未必。曹禺先生写这个戏才二十三岁,一个暑假在图书馆里就写出来了。” 陈益群又是那种景仰的眼神,那种自叹不如的微笑,说:“小菲姐知道那么多事。” 小菲想说那是她丈夫知道的事多。不过不知为什么,她此刻不想提欧 ![]() ![]() “有时候想,小菲姐肯定是世界上最満⾜的女人。这么好看,又是主角,又有知识,她还缺什么呢?” 小菲慢慢转过脸,看着他,说:“你知道什么呀。” 那天之后,小菲就躲着陈益群。一旦找不着他,她又怀疑是他在躲她。排练场上,小菲就以四凤在周冲眼睛深处找究竟:到底谁躲谁?发生什么了,需要俩人相互躲闪?她却发现陈益群以周冲追问回来,问的是同一桩事:我们怎么了?于是周冲和四凤几乎就要把周萍挤出去了。团长是这个戏的导演,马上发现四凤的 ![]() 团长一遍遍地给小菲说戏。最后戏是开演了,但所有人的感情都有点错位。 这天晚上小菲卸了妆,心想,就是不一样了,往常陈益群会叫喊:“小菲姐,花卷给你领来了!”好可笑,我就是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和他有想法,他比我小好几岁呢! 刚刚换好⾐服,陈益群在走廊里喊:“小菲姐,又是洋葱花卷儿!” 小菲把门打开才意识到自己是一只脚蹦着蹿过去的。她那么怕错过他。陈益群手里拿着自己的饭盒子,里面有四个杂面花卷。“我吃一个就够了,你小伙子能吃。” “给你女儿吃吧。” “她才不会吃洋葱。” “那你家还有那么多人呢。” “烦不烦?你吃吧!瘦得跟个鬼似的!” 陈益群在灯影子里,但小菲看出他 ![]() ![]() “小菲姐!我送你回家吧。我骑自行车送你!” 小菲站下来。这样的夜晚有个陈益群这样的伴儿难得。女人有个英俊年轻的追随者有什么不妥?她和欧 ![]() ![]() ![]() 到了文化局大门口,路灯下小菲看见陈益群一头汗珠子,她掏出自己的手帕递上去:“拉了半小时蜂窝煤。”她格格格地笑起来。 陈益群却没用手帕擦汗。他说:“反正回去要冲澡。走啦!”他把手帕还给小菲。 这孩子怎么学得这样恰到好处?前一阵还是黏黏糊糊, ![]() ![]() ![]() 第二天她一到团里就决定拿出不理睬的态度。自尊必须捞回来。让他误会,她可冤死了。一上午陈益群没出现,小菲到食堂吃午饭时,发现他也不在打饭的队伍里。她想她必须找到他,必须和他说清楚,她对他什么想法也没有,假如认为她有,她就说:好吧,从此再别给我领夜餐,打午饭,鞍前马后伺候我。他就该认账是谁在攻谁在防了。 晚上演出前,小菲一看见陈益群就说:“你跟我来!”一条沿墙搭的长化妆案坐的十几个人全在镜子里瞪着小菲和陈益群。 陈益群跟着小菲来到剧院外的院子里。她突然觉得这很荒诞。一整天不见的人很多,好几天不碰面的人也很多,为什么要问他:“你⼲吗躲着我?”不能问。那么说:“一天没见你,上哪儿去了?”更露骨了,更让他抓辫子。 见小菲没话说,陈益群说:“小菲姐,我昨天夜里想了很多。” 小菲不知怎么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下面不用说了。他上次说小菲姐该是世界上顶満⾜的女人,样样都有,其实话该这么听:“你样样占全了,本该是世界上最満⾜的女人。” 他们都不再说话,也不动。小菲转⾝走开时,她⾝后拖的那条四凤的辫子又僵又沉。陈益群拉了一下她的手。 小菲不去细想下面要怎么办。她连喜 ![]() ![]() ![]() ![]() ![]() 起初没人在意小菲和陈益群接近。但小菲是不知掩饰的人,有时把女儿带到剧院看戏,她便到处叫:“益群,你陪我女儿玩一会儿,我要换服装!”再过一阵,小菲和陈益群一块儿进进出出,有时还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团里人开始窃窃私语:“比真姐弟还亲!”“当然比真姐弟亲!” 鲍团长是小菲的老上级,对她没什么说不出口的话:“田苏菲你搞什么名堂?四凤和周冲演到台下来了?这种事毁掉多少女演员?” 小菲觉得受了奇聇大辱。她就只配寂寞,连个陪她调剂调剂感情的异 ![]() ![]() 长谈之后的疏远使他们立刻找到了悲剧恋人的位置。小菲伤感的同时感 ![]() ![]() ![]() 头一次对台词,那件可怕的事故又发生了。小菲睁着两只几乎失去视觉的眼睛,一个词也吐不出来。照本子念也直是读串行,或者把词念成了老和尚的经文,无油无盐,百般无味。这种现象在几十年后心理医学发达时有了解释,叫“障碍 ![]() 临时调来马丹。马丹在第二剧组演易卜生的《彼尔金特》,上来就让大家看到,经过世界大师剧作检验的演员是什么台词⽔平,什么舞台造诣。 小菲又做顶替了。在《霓虹灯下的哨兵》里顶替童阿男的⺟亲,因为那个女演员长期营养不良,得了肝炎,时而发低烧,不能排练。她也顶替林家保姆,那个角⾊本来也是谁有空谁演,从来不正面对观众,大家说只用化半边脸的妆就成,不必浪费油彩和时间。 过了几天,陈益群得了急病,起不了 ![]() 团长答应让小菲试一次彩排。小菲的台词娴 ![]() 这一眼她看清了他的整个谋划。他是没有任何病症的,他装一场病好让小菲夺回主角来。原来他清楚小菲的忘词事故和他相关。虽然陈益群不缺主角演,但领到一个主要角⾊在这饥馑年代仍比领到十听猪⾁罐头或二十斤特级⻩⾖或一个月的⾼⼲加餐券更鼓舞人心。那还是个认真的年代,人们还以“进步”、“图強”这样的词勉励自己,喝西北风也要树立出几个⾼大的角⾊来。因此陈益群的割舍和牺牲是大巨的。 小菲的感动你可以想象。她又是个易感的人“宁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一个月的巡回演出结束,她暗地约了陈益群。两人出了大门才渐渐走到一块儿,然后她跳上他的自行车后座,他急蹬而去。不久他们便来到护城河边上。树刚刚发芽。 她说她知道他的牺牲是为了她。开始他不承认,后来不做声了。 “你这是何苦?我是有丈夫的人。” “我活该,不关你的事。” “益群…” 两人面对舂汛中的河⽔。 这是欧 ![]() ![]() 从护城河回来后,他们的接触转到地下。只要有心寻找,到处可以钻空子进行闪电式的接吻拥抱,厚积薄发的男 ![]() ![]() 小菲一生最不长进的就是城府。在自我掩饰方面,她极为低能。陈益群远比她老练,在角落旮旯里俩人亲密后碰到人,他会自若坦 ![]() ![]() 这天早上,小菲刚起 ![]() ![]() ![]() ![]() “作怪!也不是穿这个颜⾊的年纪了。你男人回家看你这副样子,当是你外头养了个小⽩脸呢!”⺟亲在拔一只 ![]() ![]() ![]() “你当你在外面疯什么我不晓得?”⺟亲说“乖乖隆咚,眼睛都直了,魂都不附体了,三个月不看孩子的功课。就是你男人不疑心你养小⽩脸,我都看得出来。演那个什么二少爷的,是不是他?” 原来⺟亲自己溜进剧场看了她一出戏。 “你想的人我晓得,你做梦梦见哪个人,我都晓得。饿饭都没把你脸饿⻩,泛桃心花呐。” 小菲提起⽪包,打算不置可否。谁碰上这样犀利敏锐的⺟亲不脫几层⽪?然后就不知道怕羞了。难怪她生 ![]() “男人回来了,该收心要收收了。告诉你,小雪是我的命 ![]() 小菲不敢出门,又不愿意待下去。的确有不少年没听⺟亲如此的数落了,她一个一个大主角地演,怎么就在⺟亲和欧 ![]() “你想在我跟前争气,就不要把男人看在眼里搁在心里。你拿他们当心肝肺,他们就拿你当猪大肠。你跟哪个去轧姘头我不问,我只管到后来你吃不吃亏。你就没有不吃亏的时候。不信你往前走,你妈就在你后头看着,看什么果子等你吃。” 到团里所有人一看小菲全喝彩,不少人扭过头,坏坏地去看陈益群。一个人叫:“小菲今天是什么⽇子?舞会不是早就停办了吗?” 她想说欧 ![]() ![]() “小菲怎么可能是老太婆,谁老小菲也不会老!” 她听出这人话里有话,不过她顺势扫了几下伦巴,说她十三点也好,二百五也好,她今天的好心情是不可能被破坏的。会议一结束她就往家奔,路上买了三斤酥炸带鱼,明⽩那实际上是酥炸面块,里面包着一包鱼腥气。但她想欧 ![]() ![]() 小菲在火车站等到最后一个人出站,却没见到欧 ![]() ![]() ![]() ![]() ![]() ![]() 小菲坐在客厅里,心慌意 ![]() ![]() ![]() ![]() ![]() ![]() 她打开留声机,晕晕沉沉在客厅跳探戈,像是被谁大大地饶了一回。一下子想到带鱼。半个月的工资买的是油炸面团子,还是冷的、蔫的。她被这个想法弄得直笑,酒精从內到外地摇撼着她,笑得真透彻,好久没这样笑透过。 三点钟左右小菲出门去,直奔陈益群宿舍。因为欧 ![]() ![]() ![]() ![]() ![]() 陈益群问她怎么了。他的意思是:你是疯了还是彻底想开了?要一不做二不休吗?同宿舍另一个出去了,分分钟都会回来。小菲告诉他,原先欧 ![]() 下午他们又找到一次说悄悄话的机会。在舞台下的乐池里。乐池里昏暗莫测,他说:“噢,难怪你今天上午穿得跟个新娘子似的。小别赛新婚嘛。” “吃什么醋?” “不敢。” “益群连你也要伤我,我以为世界上的人都唾弃我的时候,你是不会的…” “你伤我伤得还不够?你想过没有,我从头到尾算⼲吗的?没菜下饭了,拿我当块⾖腐啂,顶多就是这样!你那副院长一回来,我就冷到一边儿去吧!” 小菲一下抱住他。他这一说让她恨那个伤他的女人,拿他当下饭小菜,拿他解寂寞,拿他出气,报复她的丈夫。她得替他疗伤。她想这个女人太不是玩意儿,你看把他伤得多深?他哽咽得浑⾝发抖。她用嘴 ![]() “谁在那里头?”灯光师的声音。 他俩抱着,一动不动。 “里面可是有电门,啊 !”灯光师说。 他俩轻轻地松开彼此,蹲下⾝去。 灯光师拖了一 ![]() “你走。” 陈益群走出去之后,小菲等眼泪⼲了⼲,站起来拂去头发上的蜘蛛网和⾐服上的灰尘。但她刚走出乐池就发现中计了。灯光师站在台阶口,自然看见陈益群走前她殿后,险些触电殉情的一对就是他俩了。 以后小菲回忆时会想,要是欧 ![]() ![]() 第二天深夜欧 ![]() ![]() 送他来的人一口淮北侉话,大呼小喝地把他往客厅沙发上搀扶,几乎就是抬着他过去的。小菲听他们说老欧同志是肝昏 ![]() ![]() ![]() 送行的人赶着去找店住,把七分鬼三分人的老欧同志匆匆做了 ![]() ![]() ![]() 小菲蹲在他⾝边,胳膊肘架在沙发沿上,想把那个俊逸的欧 ![]() 看看他狩猎的收获就知道他想着这个家。野兔已微微发臭,她把它们放在 ![]() 一个月之后,欧 ![]() ![]() ![]() 出院时医生 ![]() ![]() 两个多月过去,小菲下班回来总发现欧 ![]() ![]() 这天晚上有客人来看他。还是学院的几位美术、音乐、文学系教员。他们不大识相,恰赶在晚饭之前登门。⺟亲为一餐有营养又不油荤的晚餐熬尽心⾎,又要顾及病人,又要顾及孩子。她一看这几个人进门,马上决定推迟晚饭时间。欧 ![]() 老外婆饿急了,见⺟亲不开饭,便趿着小脚在走廊里走过去走过来,似乎提醒客人们,主人家要开饭啦! ⺟亲随她去提醒。要在平时她会给老太太一个青面獠牙的威胁表情。她知道正在恢复元气的女婿饿不得,她更舍不得请不速之客⼊席。这帮人明明就是来混饭的!混上了一杯那么浓的⽩糖⽔还赖着不走 !她心急如焚,一会儿叫小菲进去转一圈,看看他们有没有告辞的意思。小菲进去,坐立不安地和他们对两句话,发现他们迟钝得很,就是不领会她脸上的气象。 老外婆再次拖着脚步从客厅门口走过,木拐杖“咚、咚、咚”地杵在⽔泥地面上。她看见小菲⺟亲抱着胳膊站在厨房门口,庒低嗓音说:“这些人要在家里吃饭吗?”可老外婆的低嗓音是她自认为的,门外楼梯上的人或许都听得见。⺟亲赶紧打手势,叫她闭嘴。 “啊?” “啊什么!喝几口⽔就不饿了!”小菲妈对准她的耳朵眼说。 “我是说,他们在这里吃饭,家里没准备菜吧?”老外婆说。人老了就不争气,会像动物和孩子一样护食,她生怕自己有限的一点饭食再给人打土豪打去。 ⺟亲做了个叫她回屋的手势。欧 ![]() “饿死了你还在这里嘛!”⺟亲说。 “家里来客人了,不要大声大气的!”老外婆对欧 ![]() 欧 ![]() ![]() 老外婆还是以她自认为的悄声悄气说:“本来菜就不多,还有这么多客人,小雪要懂事…” 小菲⺟亲这时用蛋粉冲了一碗蛋花汤,加了牛 ![]() ![]() 刚刚把蛋花汤端到客厅,六个人全部站起⾝,说走了走了,改天再来看欧副院长! 欧 ![]() ![]() 小菲说他们磨蹭着不走,可不就欠这一顿饭。欧副院长以为一顿饭伸伸手就来的吗?为这顿饭小菲的⺟亲鞋掌子都走掉了! 欧 ![]() “我想有个人谈谈。”他说。 又来了吧?她小菲不是他可以谈话的那个人。 “来了几个谈得来的人,你们还把他们赶走了!” 小菲已经把他抱在怀里。忽然他的头撞起她的肩膀来:“饿死多少人!昨天还跟我打招呼的老头,夜里就饿死了。一个年轻女人,月子里的孩子死了,她就让自己公婆呷她的 ![]() ![]() 小菲愧怍不堪。男女之情怎么可能把他伤成这样?他到底是男人,有更深广的忧患主导他的喜怒哀乐。她以小女子之心去揣测他的痛苦创伤,不仅可笑,而且可聇。她要以另一场恋爱来报复的,是这么个人!和一个用啂汁哺养老人、丈夫的年轻女人去对比,她的痛苦是渺小的。 从那天她穿上那条深玫瑰红的连⾐裙到现在,她已明⽩此生注定不能移情了。是悲剧是苦果,她都不可能从她对他的爱中分心。想分心是愚蠢的,报复到头是报复了她自己。陈益群不乏优秀之处,而她对欧 ![]() ![]() 他的健康时好时坏。肝病见轻,又发作了胃出⾎,再次奄奄一息住进医院。小菲坐在他 ![]() ![]() “去把方大姐叫来,和你谈谈吧!”小菲说。 他摇头摇。 “你说什么她也不会生你气…” 他的思维困兽一样,只管在笼子里踱步,一头到另一头,再踱回来。忽然他用曾经的音量和底气说:“老百姓遭这样大的殃,就该他们负责!” “方大姐?” “还有她的长省外子。这个省从解放初期到现在都是 ![]() ![]() 她说她很⾼兴他现在终于跟她说了。 “可是和你说有什么用?”他苦笑着说。 她想至少她可以做他的物质支持者。她可以去搜罗食品把他物质的存在催得壮实一点。小菲是自甘政治盲的女人,她就知道这个时期给丈夫最好的爱情形式是让他吃好。 一天⺟亲从菜市买了几只田 ![]() ![]() ![]() ![]() ![]() ![]() 第二天小菲一早就去菜市场。是个大雨天,她在臭哄哄的泥泞上溜冰,最终把那个卖假田 ![]() ![]() 小菲说:“噢,是夜里抓呀。怎么抓?” “在塘边上站着,手里拎个竿子,上头吊 ![]() 一斤蛤蟆最低也得五块钱。怎么也庒不下去了。小菲台上台下地蹦跶,蹦跶一个月就值几十只癞蛤蟆。她让男孩过秤,看男孩黑爪子样的手老练地拨弄秤砣。时光倒流到从前,这是个能当上地主的孩子,精明勤劳。 “你这又不是田 ![]() “蛤蟆不一样吃?” “是不是一样吃另说,价钱就不能跟田 ![]() “蛤蟆更好!肥!看这肚里的油!大补!” 她看着这位小小的老江湖,笑了,饥饿培训人才呢。过去打死她她也不会吃蛤蟆,现在看重它那一肚子油,看重它“大补”饥饿也教调人的胃口。 小菲这天晚上乘车来到郊区,找了一片⽔塘。她穿一⾝旧军⾐,戴一顶斗笠,乍看像个卖猫鱼的贩子。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漆黑的⽔塘一股烂荷叶腐臭。她把一 ![]() ![]() ![]() 欧 ![]() 他不知道蛤蟆⾁也快赛过天鹅⾁的价了。省钱的方法就是浪费时间,眼下小菲站在蚊子轰鸣的黑暗中,打算多浪费它几晚上,看看能不能钓上些省钱的大补⾁食。 回到家已经是十一点钟。⺟亲还在自摸纸牌等门。见小菲两只 ![]() ![]() 小菲从包里拿出两只气鼓鼓的蛤蟆,⺟亲明⽩过来,一巴掌扇在小菲后脖梗上。 “你作死啊?!大黑的天,给害了怎么办?!” 小菲吃惊地捂着后脖梗。三十好几还吃巴掌。原以为⺟女俩已重新建立了关系,暴力⺟爱已被双方默契地取締了。 “浑头浑脑的东西!一辈子搅不匀——不是太稠,就是太稀:对你男人好,就把自己命卖出去?” ⺟亲双拳叉在 ![]() ![]() “噢,三十多岁我就打不得了?什么时候你心里有数了,不做呆事了,我就不打了!” 小菲心想,欧 ![]() “不打小雪是为什么?她比你有数多了!你叫她去⼲这种呆事,她才不会去!” 捉到的两只癞蛤蟆成了一桩头痛的事:谁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去剥它们的⽪。浴盆里养着泥鳅,是给欧 ![]() ![]() ⺟亲对欧 ![]() “不行不行!”小雪跳着双脚“那也等我上学以后你们再弄!” 外婆对这个外孙女百依百顺,果然等她背上书包走了才又回到厨房。她对小菲说:“算了,扔了吧。” “怪大怪肥的!”小菲说。 “不缺它俩。扔了去。” “煨一锅好汤,够小雪爸喝两顿呢。”小菲好舍不得。一晚上时间,两 ![]() “你能你来!”⺟亲横她一句,走开了。 小菲真让⺟亲给 ![]() ![]() 欧 ![]() 院子里 ![]() ![]() ![]() “已经找我谈过了。马上会找你。”他说。 小菲不明⽩他在说什么。这样一副 ![]() ![]() 他已经走过去。走几步,响亮地从饭盒里扒拉出一口饭菜。小菲⺟亲一生贫穷,却从来不准她的家人有这种市井小民的吃饭习 ![]() 因此小菲在“谈话”中矢口否认她和陈益群谈恋爱。谈话的人是团委记书和工会主席,一口一个“据可靠消息”三句话不离“为了挽救一个优秀演员”渐渐地威胁出来了:“你丈夫还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和他去谈,组织上正在考虑。” 事后她很惊奇自己的坚強,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和欧 ![]() 处分却是空前绝后。她将被调任到一个县里去当临时文化馆员,指导农村文化活动。一年,也许更长。陈益群将下工厂,帮着工会文艺⼲部排演业余话剧。小菲怕了,整治她的人似乎握住了她的命脉:她最怕和欧 ![]() ![]() “你不是有个少年好友吗?伍善贞?去找找她丈夫,看能不能不让你下乡。下乡连饿带累以后再回舞台就难了。” “我不是怕下乡。” “那就去下!”团长没好气地说。 “我是离不开欧 ![]() “你不要跟我⾁⿇。离不开他,你⼲这种好事?” “那是因为他离开了我。” “混账话,我老婆还常常出差呢!” “你不懂。” “我是不懂。” “只要欧 ![]() “你脸不脸红?我脸红。既有今⽇,何必当初?你把欧 ![]() 小菲闷了一会,淡淡地说:“他不会走的。不会为我的过失离开我。他要离开我,会因为他自己的原因。” “要不要试试?告诉你,没男人咽得下这口气。” “所以你不懂啊,团长。” “是啊,我越和你谈,懂得越少。” “他不是个一般的男人。” “再脫俗的男人,也会嫉妒。” 小菲凄哀地一笑:“他要那么在乎我,会嫉妒,我倒⾼兴了。” 原来她不怕欧 ![]() 她决定为免除“放逐”的处罚而奔走一番。她去⽩头翁老刘的办公室,老刘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会儿找电话,一会儿叫人进来拿文件送文件。他知道她登他的三宝殿是为哪桩事,就让她如坐针毡地等着。 两人就这样耗了一下午。能揷几句话时,他做出老大哥的玩笑模样:“小菲这件⾐服全省独一份吧?好时髦啊!”其实这话不大厚道:你小菲这样时髦妖冶⼲什么?把我 ![]() 再揷上几句话又跑题到欧 ![]() “刘局长,我的事你听说了吗?” 他还想装“什么事”的懵懂表情。小菲单刀直⼊,接着说:“就是被处分下乡的事。” 刘局长马上就官气十⾜了。告诉小菲他不是直接管演艺单位的,小菲该去找某某某、某某某。 小菲没有去找任何一个“某某某”因为她懂得,只要正局长⼲涉某件事,某某某们会配合的。她打电话到小伍办公室,把小伍约出来。 小伍也趁机整治她,让她在省委大门口等了近一个小时,才骂骂咧咧地出现。 “你这回算是臭名远扬了,田苏菲!连孙小妹和中学同学都问我!搞什么鬼呀?她们问我是不是田苏菲要给流放到乡下去,鬼晓得她们怎么晓得的!” 一定是你小伍告诉她们的呗。每次碰到中学同学,小菲都发现他们对她了解得很,跟记者追随报道似的。 “我反正不能离开欧 ![]() 小伍的幸福之一就是小菲遭殃由她拯救。 “你这种浑球现在想到我了?当时跟那小⽩脸快活的时候,怎么不来问问我的看法?帮你从那时候帮,你肯定不会栽得这么惨!” “求你了!” “现在我没办法了。你们的组织上决定了的事,怎么推翻?你到我家去求求老刘吧。” “他不是听你的吗?” “那也要看什么事,也要看事情到哪个地步。我肯定会帮你说话。反正你哭也哭得出,耍赖也会耍,我在边上促几句。对了,带上你女儿。老刘几次为人说情,都看在那些人的孩子⾝上。你一个当妈的,不能撇下孩子下乡。把孩子带上,我们这出苦⾁计就演成一半了。” “孩子都懂事了!” “不要提那件事,光说下乡。我事先和老刘铺垫铺垫。我看不如你把你老妈也带上,老外婆也行,让刘局长看着四代女人心里难受。” 小菲想,那就成滑稽戏了。 “假如老刘说他考虑考虑,那是靠不住的。你必须要他当场、当你女儿、老妈的面立保证。”小伍亢奋起来,两束绿绿的眼神盯在小菲脸上“不保证就接着哭。”小伍的 ![]() ![]() 约好的时间是星期六晚上。对小菲的着装,小伍也提出要求,朴素但不寒碜,形象要不卑不亢,绝不是上门说“老爷可怜可怜吧”的模样。 小雪一听要去伍阿姨刘伯伯家做客就说:“⼲吗?” “就去玩玩,坐坐,好久不去了。” “不去。” “为什么?” “我有事⼲。” 女儿的意思是去小伍家是“实在没事⼲”不知为什么她不喜 ![]() ![]() ![]() 小菲请女儿陪她一道去。小雪看妈妈一⾝深蓝卡其,从箱底翻出来的横竖拆皱那么深刻,便狐疑了。“妈,你去⼲吗?” “穿这件⾐服不合适?”小菲见女儿上下审视她。 “好像你要下放劳动。”女儿说。 自信心让女儿摧垮。她穿了件中式夹袄,是欧 ![]() “实在找不出什么像样的⾐服…”小菲已经后悔了,这种小 ![]() “蓝布褂子找不到吗?谁没有一件蓝布褂子?”小伍低声说。 小雪用力看看两个成年女人,她听出了小伍的训斥调子来。 “那我回家换换?” “算了算了! ![]() ![]() ![]() “我 ![]() ![]() ![]() ![]() ![]() “你知道我们欧 ![]() ![]() ![]() “小雪呀…”小伍没等小菲的话听完,就已经把欧 ![]() “我从来不看小人书。” “那打‘争上游’?” “不会。” 欧 ![]() ![]() ![]() 老刘一进来马上说:“噢小雪来啦,稀客稀客!”她抬起脸笑笑,他伸手拍拍她脑袋。小雪的脑瓜很少有人拍得着。她像计算好时间距离,等那手伸过来,降落下,她会让它微妙地扑一个空。这天她却没动,脸上表情很难形容,有点忍辱求全。似乎小雪洞悉了这次会谈对⺟亲的重大意义,拍脑瓜就拍脑瓜吧。 “你看,小菲从一个晚宴上直接来我们家,我刚刚还在和她逗着玩,说她就像30年代的月份牌美人!”小伍说。为小菲的打扮开释。 “什么呀,都是欧 ![]() “那件事我又找你们团的记书了解了一下,他们说 ![]() “小雪马上要考中学了,我不能把孩子撇下!” “可以回来一个月,等女儿试考结束,再下去。”刘局长早为她把每一步都打算好了。 “欧 ![]() ![]() 小伍劲使看小菲一眼,眼神里的力气像是猛推她一把。既是提醒台词又是提醒规定剧情。 “我直后怕,那次他如果不留在县里输 ![]() ![]() “你是不是不放心你一走,有人会把这件事告诉欧 ![]() 小菲劲使 头摇,泪珠四溅。女儿从报纸上端露出眼睛看她。女儿是心疼她的。她也好好地看了女儿一眼。 老刘叹口气。 小伍叫了一声:“李阿姨,冲点新茶!” Www.TtCc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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